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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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1年

这几年,从扁担王走出去的大学生共有二十六位。这个数字王银河做过认真的统计。之后,王银河又对统计数字作了进一步的补充说明,这二十六位大学生啊,全部本科以上,并不包括专科生。

  王银河在老槐树底下发布这个统计权威数字时,嘴周边的灰白胡须都显得得意洋洋。也难怪,这些国家的栋梁之才哪个不是从扁担王小学上起的?从一年级到三年级,哪个不是王银河手把手教出来的?回答的声音是确切的,包括大学生的父母们无不异口同声地承认,都是您王老师的学生哩。每当此时,王银河就万分高兴,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其次高兴和激动的还有村主任。村主任为此在镇上披过红戴过花,还当选过县十五届人大代表。有一回,县电视台采访村主任。对着电视镜头,村主任将扁担王的崇学尚学之风吹得神乎其神。私下里,村主任却异常兴奋地对大家说,咱们的扁担王啊,风水好得很呐!

  当然,由此而兴奋的又何止王银河和村主任,扁担王三千多个大人小孩老老少少,没有一个不兴奋的。

  仲秋的一天,王银河去找村主任。村主任正在自家的院子里,就着从葡萄架上落下来的凉风有滋有味地喝着小酒。村主任坐在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盘酱猪蹄、一盘花生米和一瓶喝去一半的“老村长”。王银河进院后,村主任的脸庞就如同西天的火烧云了。村主任说,二哥,坐,喝两盅儿。王银河坐下,吸着自己嘴里的烟不喝酒。村主任的脸挂不住了,咋的?不吃不喝,有事儿?王银河点点头。村主任端着一杯酒没往嘴里送,等着王银河说事儿。王银河慢条斯理地说,我想立碑。村主任放下手中的酒杯,吃了一颗花生米,嗡声嗡气地问,立碑?为谁?王银河回答,为村里的孩子,那些大学生们。

  村主任就有些不高兴了。这些不高兴,如同装在自己肚子里发酵的烧酒,让村主任心里一阵心酸。早就有人给村主任报告,王银河这个乌人,虽然已经退休了,但知道显摆卖弄,说村子里能出来这么多的大学生,都是因为他的功劳。这……这……不是明摆着显摆卖弄吗?现在,他又要立碑,嘴上说是为了孩子,其实不是变相为自己吗?穷先生,鬼点子可真不少!

  村主任喝一口酒,红头酱脸地问王银河,在哪立?钱谁出?

  王银河盯住村主任不好看的脸,不说话。

  村主任心里的不高兴逐渐发酵成气愤和恼怒,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吃饱了撑的。

  王银河摔掉手里的烟头,猛地站起来吼一声,什么东西!蜷曲在桌子下面的黄狗,吓得一溜烟出了院门跑了老远。

  一天中午罢集,王银河的儿子腋下夹着一条烟,轻手轻脚地来到王银河身边。爸,从集上给您老买的。

  爷儿俩左一口右一口地吸着烟,只一会儿功夫,堂屋里就烟雾弥漫了。

  儿子先开口,爸,想妈了?改天,我给妈上坟去。儿子知道妈走得早,爸既当爸又当妈实在不容易。

  儿子又说,毛旦这次考得不错,全班第二名,给您挣脸了。儿子知道爸最疼毛旦,毛旦是爸的孙子,是爸的一心肝宝贝。

  临走,儿子跟王银河说,爸,好好过日子享清福,别想多了想不开,凡事都要想开了,想开了,日子过得就滋润就舒坦。

  王银河一夜没睡,儿子送过来的一条烟吸去快一半了。

  儿媳妇是在掌灯的时候过来的。儿媳妇手里捧着一个花边瓷碗,碗里盛满小鸡炖蘑菇,香喷喷的。

  儿媳妇说,爸,芦花鸡不下蛋,长得肥,给杀了。

  王银河对小鸡炖蘑菇十分受用,香喷喷的气味竟将他苦涩的眼泪弄出来了。

  扁担王的天说变就变。进入腊月,洁白的雪花扬扬洒洒飘飘荡荡。仿佛一夜之间整个世界变得洁白无瑕,一望无垠无边无际。

  在外工作和学习的大学生们就要回来了。他们给家里打来电话,正在准备陆陆续续回家过团圆年。

  王银河立碑的消息是在腊月二十八的那个上午传开的。那个碑啊,石头的,大半人高。立在村头的路口边,在白雪的映照下十分刺眼。

  王银河是怎么把碑弄来的?又是怎么立的?王银河没说。大家问了,王银河也没说。

  那是一块什么样的碑呢?前来看热闹的人们看后表情都凝固了。碑的题头三个字:警示碑。内容刻有曾是农民之子贪官的名字。

  一串串熟悉的名字,让读着的声音不由得一字一字地弱下来。

  村主任满含热泪地向大家宣布,年三十上午十点,全村男女老少在碑前集合,村委会将举行隆重的揭碑仪式。

  年三十,扁担王的鞭炮声从警示碑这儿开始,一个年夜似乎都没有停过。

  

  [责任编辑 何光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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