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牛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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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1年

麻衣人遭遇蓝衫客也许就是宿命。他在缁须山脉转了一年,遇到很多稀奇古怪的事儿,就像他从前做的梦明明知道是一个预兆,可怎么也解不开。但他朦朦胧胧地感觉这些都和缁须山脉有关。他几乎可以看见数不清的精灵守着四脚铜鼎,在空中氤氲、弥漫,雾气腾腾地混沌了整个宇宙,他认定缁须山是有灵气的……

  麻衣人是在有了先知先觉的感悟后才和蓝衫客相遇的,这可能注定是他命运的劫数。

  两人在一棵树下默默相对,不同的是蓝衫客坐着,麻衣人站着。两人竭力不看对方,眼睛盯着石坪上的残局,都想进入一种浑然忘我的境界……夕阳从从容容地停在山前,微风起处,一片落花悄然落在石坪上。

  蓝衫客搬起一块方石放在对面。

  麻衣人双手一按石坪坐下来,就像坐在自己的床上,又像他本来就在这儿坐着,千百年来从来没有动过。

  蓝衫客神情肃穆,目光里忽然出现一道莽莽苍苍的山脉,那气势就像要吞没当前的一切玄机和奥妙。

  麻衣人半闭着眼睛,把一枚棋子悄然放在一个死角上。棋子和石坪相撞,发出轻微的响声。蓝衫客就像听见一声炸雷,再看棋局,自己的退路已被封死。

  蓝衫客站起来用袍袖轻轻一挥,石坪上了无痕迹,棋子固然不见了,纵横交错的经纬线也毫无踪迹。石坪就像明镜似的,很光滑。

  两人就这样默默相对,在心理上对峙着,从开始到结束谁也没有说话,又像说了好多话。像认识了许久又像很陌生。可无论你怎么搜索尘封的记忆,对方都不是你需要的清晰数字。

  麻衣人第二次见到蓝衫客,是在一间草庐里。外面雪花飞扬,缁须山脉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很像一个刚刚睡去的玉美人,低调而又神秘。

  蓝衫客的琴声时断时续,如泣如诉,透着张扬的杀伐之气,和面前的景色很不协调。

  麻衣人站在草庐外聆听,面上的神色忽明忽暗。

  琴声忽然停下,蓝衫客走出草庐。

  麻衣人一揖到地,说,不好意思,打扰先生雅兴了!

  蓝衫客说,弹琴就是给人听的,没人听就少了趣味。这就像地上的山脉、天上的流云总要有人看。

  麻衣人听见山脉两字,心中不免一动,说,流云也好,山脉也好那都是死的,充其量不过是一道浮华的风景,今天看过明天就忘了;而先生的琴声却是活的,可以透过尘世的浮华,走进人的心灵……

  蓝衫客说,但先生今天踏雪前来,似乎与琴声无关!

  麻衣人默然了。他真不知道怎么和蓝衫客说,说了就等于给自己的脖子上套一条看不见的枷锁,可他又不能不说……

  蓝衫客把麻衣人让到屋里,说,这里有一把琴,还有一双你能看见的眼睛,他们都在陪着你。

  太阳落山的时候,蓝衫客手托长剑背着麻衣人的母亲走进草庐。

  麻衣人扑通跪倒母亲面前,蓝衫客也跟着跪下。

  麻衣人的母亲被强盗虏到山洞,受到极度惊吓,没过几天就去世了。

  蓝衫客陪着麻衣人在山里结庐守孝。

  看着地上的雾霭,天上的流云,听着荒凉而悲咽的琴声,老人坟头上长出了萋萋的荒草……

  麻衣人说,真难为你陪着我受罪,母亲在天有灵肯定会责怪我不知天高地厚,随便受人恩惠。

  蓝衫客说,你错了!你既然当我是朋友,那你母亲就是我母亲。同样都是儿子,给她老人家守灵是我的本分,你为什么要自责呢?

  麻衣人饶有意味地笑了,既然我母亲就是你母亲,我就什么也不说了。麻烦你继续给母亲守孝,我走了!

  在缁须山脉下,在天地之间的缝隙中,麻衣人瘦小的身影就像一粒尘埃,忽然看不见也摸不到了。

  蓝衫客守在坟前,每天早晨起来梳洗完毕,便开始给老人扫墓。初一、十五烧化纸钱祭奠,做得一丝不苟。

  很快就过去了两个春秋……在一个秋日的午后,麻衣人满面风尘地回来了。

  他说,我已经找到卧牛之地,就在缁须山脉。

  蓝衫客说,我知道你能找到,打我记事起缁须山脉来了很多的地脉先生,都说这儿有龙脉,可谁也没找到。

  麻衣人说,你为什么肯定我可以找到?

  蓝衫客说,因为你是胸藏天地玄机的明镜先生!别人用眼睛看,而你是用心看。

  明镜先生说,天下第一剑客诸葛微果然聪明绝伦,不但知道自己是谁,还知道我是谁,妙啊!

  所谓的卧牛之地,就是两座山脉交汇之处的灵气链接,它巧妙地固定着山脉的走向和联系,看似已断,其实未断。

  在仅供一条牛躺下的地方,面积其实很小,要埋下一具棺椁享受天地之灵气,难就难在你必须准确把握,偏颇一点儿,灵气就跑了……

  明镜先生说,我终于可以还你人情了,不过遗憾的是你这一代是看不见后代的辉煌了。

  诸葛微说,大哥,我不明白,既然你找到了润泽后世的风水宝地,为什么还要回来?

  诸葛微说,这你就不知道了。门里规矩,卧牛之地,不能自己留用,那是要遭天谴的!

  诸葛家族四代单传,代代都是很有成就的剑士。到了诸葛微这一代更是名扬天下了,但父亲并不满意,临终的时候曾不无惋惜地叮嘱诸葛微,舞枪弄棒的有什么意思,就是统领千军万马也不过是一勇之夫。父亲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那就是这个家族以后要有运筹帷幄,出将入相的大贤。不能光把诸葛家族的智慧、追求停留在一把剑上。

  父亲把缁须山的秘密告诉了他,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明镜先生来了,诸葛微动了贪心,然后又动了善心,结局是他完成了一项家族的使命。

  诸葛微含着泪把父亲的骨殖埋在卧牛之地,把代表家族骄傲的三尺青峰一起埋进坟墓里……那天,明镜先生用竹简扎瞎了自己的双眼。

  诸葛微说,大哥,你这是为何?

  明镜先生说,诸葛微,这也是行里的规矩,找到卧牛之地后,地脉师的眼睛再不能看任何东西,后半生只能靠你养我了……

  诸葛微双目流泪,抱住明镜先生说,大哥,对不起,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其实,母亲的死我也有责任……

  明镜先生说,我知道。你为了接近我达到目的,策划绑架了母亲。但你别忘了,我既然能找到卧牛之地,自然可以找到你的破绽。

  诸葛微大声说,这对你太不公平了!他一只手向自己的眼睛抹去,鲜血立即顺着眼角淋淋沥沥地流下来,很悲壮……

  七世以后,诸葛家族出现一个出将入相的人物,他叫诸葛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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