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果

马果的右手总是不停地来回晃动着，就像教堂里那个自鸣钟的大钟摆一样。每个周末去教堂做礼拜时，一看见那个自鸣钟的钟摆，我眼前就跳出马果不停晃动的右手。

　　我老是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有一次，在和我发疯地做爱时，马果的手突然来回摆动了几下。

　　我听见自己体内自鸣钟般洪亮地响了几声，我突然忍不住扑哧笑了几声。

　　你在笑什么?马果停下他充满激情的动作，忧郁地看着我。

　　我笑了吗?我突然紧张起来，有些担心自己会伤害马果。马果对这个世界充满焦虑，他永远不懂我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外来的穷小子，撇下家人和他同居在一起。

　　你笑了。马果像跑光了气的皮球，突然离开我的身体，沮丧地说，朵朵，你咋笑了?你应该呻吟。

　　室内光线暗淡，充满暧昧的气息。窗外早已阳光灿烂，米色的窗帘分隔出两个不同的世界。

　　我像掉线的风筝浮在云朵上，马果说得对，也许这时我应该大声地叫唤，我一时又无法解释发笑的原因。马果立在窗前，脸侧着，留给我一个朦胧的轮廓。我也许真的不能解读马果。

　　马果是从农村来的穷孩子，一脸的苦大仇深，在城里读了三年大学，毕业后留在城里。

　　我爱马果，爱有时是不需要太多理由的。马果是从农村来的，就像闯进了别人的梦里，马果有天生的迷惘、焦虑、忧郁，他和那些都市的男孩不大一样，就像窗帘分隔出两个不同的世界。

　　对马果来说，也许我就是一道窗帘。

　　一连好多天，马果不理我，也不和我做爱。尽管我的身体愿意和马果疯狂地做爱，但我在精神上还保持着矜持。这个世界有许多我看不懂的地方，看不懂就不去看，马果也怀着和我一样的想法，把剩下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发疯地做爱。可现在马果的坏脾气上来了，马果的坏脾气一上来，我拿他毫无办法。马果的坏脾气就像一盆烧得正旺的火，得等他慢慢地熄灭。

　　等待是一个新生或死亡的过程。在马果的火未熄灭时，我不得不审视和马果的爱情。马果毕业后进了一家现代化的制造企业，在繁忙的生产线上当操作工。马果右手晃动的习惯就是长年累月地在生产线上落下的。

　　只要人站在生产线上，那些机器一启动，他的右手就得来回晃动着，一分钟要晃动十多下，一个小时六十分钟，一个班得八小时，天啊，他的右手每天得晃动好几千下。马果只要一下班回家，就会生气地说，朵朵，我都快变成机器了，成了流水线上的一只机械手……

　　人变成了机器?我无法想象这种场景。我在高档的写字楼里办公，每天跟键盘打交道，我发现我每天要上万次敲击键盘上的符号。我会不会也变成键盘上的符号?而那些符号好象填补缓解了我内心的空洞与寂寞。

　　我好象听过一个劳模的报告会，劳模说人工作时间长了，就会对机器产生感情。我问马果，你就不能对机器有感情吗……

　　马果打断我的话，说人是不可能对机器产生感情的，因为操作者一旦站在流水线上，就变成了机器的一部分，变成流水线上的一只机械手……我憎恨机器。马果还憎恨工长，咬紧牙根说那小子一直没安什么好心眼，想把我变成机器的一部分，变成流水线上的一只机械手……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再也没听过马果骂那个坏心眼的工长。有一次我想起来了，问马果那个工长咋不招你恨了?马果愣了一下，怏怏地吐出两个字，死了。咋死的?我有些好奇。电死的。马果好象不情愿我再纠缠下去。

　　

　　那个坏心眼的工长死了，马果还得时时同机器做斗争。

　　从那时起马果还落下一样坏毛病，他制作了一台变压器，电流通过变压器的调节安全地进入他的身体。马果喜欢这种被电击的感觉，他说通过变压器降压，进入他体内的电有110伏，通常人体接触36伏以内的电压是安全的，而他则可接纳110伏电压。

　　我无法理解马果这种特殊的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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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不让自己变成机器，变成流水线上的机械手，空闲时马果大多和我做爱。我们花样翻新地做爱。我们不分昼夜地做爱。除了做爱，我和马果都似乎找不到更有意思的事情干。这个都市遍布着钢筋混凝土，遍布着各种有价的商品，遍布着都市人贫乏而苍白的感情……

　　我和马果一直冷战着，两人早已离开了起点，再也回不到起点。

　　夏天来临，墙上呈现着斑驳的雨季地图，我离开了马果。马果倚在门框上，默默地看着我走进雨中。

　　秋天时，两个警察找到我，拿出马果的照片问，你认识这个人?我点了点头，说认识，我的前男友。他咋了?

　　死了。

　　咋死的?

　　电死的。用电线绑在自己的脚趾上，然后通电活活将自己电死了。马果还涉嫌一桩谋杀案。

　　谋杀了谁?

　　他的工长。

　　我心里一疼，内心如锋利的刀子划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