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课

  • A+
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4年

现实版灵魂课,按男人的话说,是他对女人的某种“灵魂考察”。他喜欢抓住偶遇的机会,然后装模作样地当一个旁观者。

  男人是省城很有名的一位培训讲师,最有名的,当属他的灵魂课,听他讲几节课,动辄上万。

  有学员讲,这种课可以直抵人的灵魂,让人瞬间收获净化和动力。他开宝马越野车,仍然独身,属典型的钻石王老五,身边的美女追随者众多。

  他的阳光、稳重和帅气,让他的外表和实际已经年逾不惑的年龄,有点难以解释的不搭调。其实,他有点恐惧婚姻。十年前,他有过短暂的婚史,因为贫穷和书呆子气,前妻毅然抛弃了他,和一个澳大利亚商人结了婚。这么多年来,痛感一直在他的心里深埋。

  女人是个歌手,二十八九岁的样子,皮肤白皙,眼睛会说话。在南方混了几年后,也没有混出什么名堂,便不再相信未来。

  她混迹于各大酒吧唱歌,也赚了一些辛苦钱,有时候一晚跑四五家酒吧。但她有做人的底线,多年来赚了个相对清白之身。后来摊上了一些事儿,为了躲避一个混混的纠缠,她回到了省城的老家。

  他和她是在课堂上认识的,她参加了他的灵魂培训课。让他诧异的是,她听课的时候,不像其他一些女学员一直拿眼睛忽闪他。她并不专注地看他,只偶尔扫他一眼,仅此而已。他在她身上,忽然发现了一种久违的感动,课程结束后不久,他主动邀请她吃饭,他们开始约会了。

  有那么一次,他紧紧地把她揽在怀里,主动提出男女那点破事,这对他身边的很多女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但她拒绝了,甚至有点恼怒,这让他感到欣喜。他内心有个保守的理论,男人和女人婚前身体一旦近了,心就远了。

  他感觉,女人已成功地闯过他的某种检验。

  他对她说,很多女人是奔着我的钱而来的,但你的眼睛里闪烁着的那种清澈,能穿透人的灵魂。

  她娇嗔着捶了下他的背,用带着河南口音的普通话说,你呀,职业病,什么都能和灵魂扯上关系。其实他很想说,女人灵魂深处的那种善良和真诚,是最迷人的。但是,他没有说出来。

  接着,他又“设计”了一堂现实版的灵魂课。

  这个夏天的傍晚,男人把女人约到公园附近,“偶然”碰到一个捡破烂的小女孩。其实,他用类似这样的方式,“试验”过很多追求他的女人。

  小女孩三四岁的样子,宝贝似的守着两个开着口的化肥袋子,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矿泉水瓶。女人瞪圆美丽的眼睛紧盯着那个小女孩,暗红的落日余晖洒在女孩的身上,她的脸上有种和年龄不相符的焦灼。

  小女孩不说话,脖子上的油泥爬满了半个脸颊,但是,孩子的大眼睛里却流淌着一种特别单纯的清澈。这种清澈和她袋子里的空矿泉水瓶,连成一条让人辛酸的线。同时女人吃惊地发现,女孩肚皮上有块醒目的疤,像趴着一条怪异的虫子。

  男人用眼角扫着女人。女人蹲下身,一向爱干净的她并没有提着连衣裙,裙子贴着肮脏的大理石地面,但女人好像并不在乎。她有点呆滞,嘴角有些抽搐,声音好像可以抖出水来。

  孩子,你妈妈呢?

  我没有妈妈,小女孩摇了摇头。

  那你是跟谁出来的?

  奶奶。小女孩伸出手指了指远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有位头发斑白的老人扭着脖子,把手从垃圾箱上面全部伸进去,正在努力地掏捡着什么。

  爸爸呢?

  爸爸天天给我买糖。小女孩的眼睛里飞出一种带着自豪的欣喜。

  女人瞬间流出了眼泪,她的动作有点机械,悄悄站起身,踱到附近的书报亭边买了一瓶矿泉水。接着从包里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倒上清水,又蹲到小女孩的身边,慢慢地给女孩擦着脖子,脸颊。

  手帕慢慢变成了土灰色,女孩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种水亮的光,笑容从她的脸上飞出来。女人仔细地擦着孩子的耳根,甚至擦得有点发红。女孩的耳朵后面,什么也没有。

  行人纷纷停下来,围成一个小半圆,有人把手中的矿泉水瓶子直接投到化肥袋子里。有个年轻的小伙子,掏出十元钱和周围的人说,这小孩怪可怜的,听说她娘跟别人跑了。她会唱豫剧,我听过,很像那么回事呢!

  小伙子把钱在小女孩的眼前晃了晃,说,唱唱,给你钱……但是,小女孩却咬紧牙关没有唱,只用瞪圆的眼睛怯怯地打量着大家。

  女人紧紧搂着小女孩,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脸,还有孩子肚子上的伤疤,眼泪再次奔涌而出。

  女人通过了男人的灵魂课测试。在对过往女人的灵魂课“测试”中,男人感觉,唯有这次的结果,让他的灵魂颤抖。他感受到了人世间一种流淌的温暖。

  他甚至暗自说,多年苦苦的找寻,终于出现了!女人身上的善良和真诚,需要他倍加珍惜。

  是夜,女人靠在男人身上,表情无悲无喜,心情却很复杂。其实,女人心里藏着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几年前,她抛弃了刚出满月的女儿和在城郊当电焊工的丈夫,选择了自己心爱的歌唱事业。

  在公园现场,在她看到那个女孩的一瞬间,真的以为这就是她的女儿。她们的年龄太接近了,虽然女儿的样貌只停留在她满月的那个阶段,但是长大了想必也会是这副模样吧。

  那一刻心底深处被激发的某种东西,让她的心脏剧烈地抖动。她很害怕,她无法面对和应付两两相认后一切必须由她解决的各种事宜,例如:孩子的归属,孩子的养育,孩子的赡养费,等等。

  说实话,即使她是个母亲,她也没有那个担当,否则的话她也不会这么多年来都不回老家看女儿一眼。但老天帮她,捡垃圾的那位老人不是她曾经的婆婆,这个孩子也不是她的女儿。她抛弃的女儿的耳朵后面,有一颗黑痣。

  女人很庆幸,幸亏这个女孩不是自己的女儿。

发表评论

:?: :razz: :sad: :evil: :!: :smile: :oops: :grin: :eek: :shock: :???: :cool: :lol: :mad: :twisted: :roll: :wink: :idea: :arrow: :neutral: :cry: :mrgr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