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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老官被称为小官时只是农技所的一名技术员。虽然他从小在农村长大，但骨子里并不喜欢吃这碗饭。随着他阅历的增多，这种想法就越发强烈。从爷爷那一代起家人就土里刨食。他眼见他们的收成并不能换来家境脱胎换骨的变化，而如果走仕途，也许就能翻身了，子孙都会跟着受益。这样的想法使老官从一开始就不安心技术员的活，直到改变他命运的老主任的出现。
那天，老主任领着一帮人到农技所检查工作。早晨上班时，老官曾抱臂站在窗前，意外地看见有几只麻雀在枝头上鸣叫，尚不知那对自己的未来是个极好的预示。他用漂亮的楷书洋洋洒洒写就的汇报材料，让老主任眉宇间平添了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喜。农业新技术的推广和应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老主任自信自己发现了一个人才。
命运在那一刻转了个弯，老官被调到农委办公室专职写材料。
就像一扇窗，蓦然间就给老官打开了。那之后，老官的名字经常被领导提起，老官的楷书成为他的标签，被许多同事要回家去让孩子们仿照着写。随着时间的流逝，办公室副主任的官帽也戴在了老官的头上。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被人喊做老官了。老官更加勤奋，他似乎看到，仕途的路宽广而笔直。
可是世事难料，这一写若干年过去了，主任换了几茬，老官却依旧原地踏步。焦虑开始伴随老官。他已经不年轻了，白花不知何时爬满了他的髦角。孩子都上初中了。有一次，学校统计家长情况，孩子回家抱怨说，同学们的家长带副字的寥若晨星，要么就是大款老板，让他在大家面前很寒碜。老官那一会儿哑口无言，也自觉在孩子面前抬不起头来。虽然有时老官也可以为邻里乡亲办一些事，但一个副字，就是横亘在老官面前的巨石。如果官位上能再进一步，他就可以坐专车回老家了，可以把两手背得意气风发了。每想到这些，老官就觉得内心刀剜似的痛。
如果说当年的楷书是老官一大优势的话，那么现在则荡然无存。老官习惯手写材料，但最后往往要交给打字员打印才能交给领导。有时老官写的字打字员甚至都不认得。后来，老官就索性自己学习打字。随着办公自动化的全面推行，老官彻底离开了楷书。自此，老官觉得自己平庸了，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优势还能在领导那儿能挂上号，所谓的前途又会有几多指望呢？想当年提起楷书都知道是指他。现在，除非同事孩子要书法比赛会想起他这方面的特长，否则根本无人提起。
让老官不如意的还有妻子，早年她相当崇拜他的楷书，崇拜他这个从农家走出去的穷孩子，可这几年老官原地踏步，妻子的同学和周边的人却多是平步青云，或者发了大财，让妻子有了更多的比较和参照，让她对他的前程不再有耐心。一来二去，她和一位企业家同学勾搭上了，对老官似乎越来越灰心。
那一阵儿，老官正意欲竞聘青山水库主任，已经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但老官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没有追究妻子。最终，老官以绝对优势竞聘上了主任。不过，老官也没想与妻子怎么样，他想那会给自己刚开始的征程蒙上一层阴影的，他施展抱负的天地刚刚打开，怎么可以意气用事？女人有时图的不就是男人的荣耀吗？青山水库是新上的大项目，于他老官打破过往的窘境可谓是易如反掌。
自然，老官有专车了。老官开始变得很忙，开始经常把脸喝得红红的，开始隔三差五地回一次乡下，享受邻里乡亲的恭维，开始威风凛凛地背手走路。与此对照的是，妻子的那位相好则交上了背运，生产陷入停顿，被催债弄得焦头烂额。妻子及时见风使舵，甘心做起老官的后盾。
每天回家，妻子甚至都会给老官洗脚，这让老官很享受。当然，大事小情妻子也愿意参谋。一来二去，老官就开始把资金挪到妻子提供的账号上。钱的数字是悄悄变化的，直到有一天东窗事发。当那笔数字铁证如山呈现在老官面前的时候，老官自己也吓了一跳。他知道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老官被撤职了。如数返回公款后，老官被安排重回农技所。老官大病一场……末了，他还是低头拎包上班了。
二十多年一个轮回，农技所居然还是老样子。站在当年那扇窗户前，老官从玻璃的光影里看见了自己的满头银发，也看见了枝头上的几只麻雀，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包围了他。他在心里痛彻地喊了一声：老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