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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汽车，他就看到一个人。一个老头。
老头拄着拐杖，孤独地站在路边，呆呆地凝视着每一个从汽车上下来的乘客。晨风中，老头花白的头发轻轻地抖动着，像寒夜里明亮的霜花。
乘客悉数下车，陆续散去，老头沧桑的脸上露出一抹深深的伤痛之色。良久，老头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老头孤独地向村口走去，弯腰驼背的身子如一张弓，缓慢地在乡间小路上移动。
他背起画夹，快步越过老头走在了前面，心里怀着美好的憧憬与期望，他飞快向村子奔去。
他是一个画家。为了画出一片天地，七年前，他告别亲人，离开故乡，背着心爱的画夹孤身一人走南闯北。他画过很多山，画过很多水，也画过很多人，依然还是个寂寂无名的小画家。
在外漂泊的日子，他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还饱受着思乡的煎熬。他已经整整七年没见父亲了。不是不想回去，是他觉得没有闯出成绩，无颜面对垂垂老矣的父亲。
前几天，他在报纸上看到一则令他振奋的消息：北京正筹办“新锐画家作品展”，现正向全国征集优秀作品，若作品能在比赛中脱颖而出，将获得在巴黎展出的机会。
这是一次难得的机遇，他决心创作出一幅震撼心灵的作品。他千里迢迢赶到这个给他留过美好回忆的村庄。他要在这里捕捉灵感，寻找画作素材。
读大学期间，他曾经到这个村子采过风。当时也是秋天，桂花暗香浮动，整个村子都能闻得到。茫茫稻田，稻浪滚滚，像金光闪闪的锦锻，横铺在山间的平地上。火红的太阳下，强壮的小伙子光着臂膀，不停地挥舞着手里的镰刀，一捆捆稻子被放下。老人、妇女挎着篮子在地里拾稻穗，脸上均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孩子在田埂上打滚、捉迷藏，欢笑声飘得很远很远。整个村子都弥漫着一种吉祥、丰收的喜气。
那时，他并未把村子的美景画出来，因为他觉得，村子本身就是一幅美不胜收的天然油画。
然而，他今天在村子里看到的却是绝然不同的一番景象。大片的庄稼地荒废了，杂草丛生。村子里人迹寥寥，多数人家关门闭户。一个耄耋老妇坐在门前的石头上，默默吸着嘴里的旱烟袋，两只无精打采的土狗躺在她脚边打瞌睡。偌大的村子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气。
他绕着村子转了一圈又一圈，仍旧找不到任何创作灵感。他非常失望，便背着画夹颓然离开。
走到村口的公路上，他看看手表，还差十几分钟才到五点。每天只有两班汽车往返于村子，早上一趟，下午五点一趟。
故地重游，物非人非，他的心犹如这深秋的暮色，透着些许凉意。突然，一阵“咚咚”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寻声望去，一个老头拄着拐杖，迈着蹒跚的步伐走了过来。正是他早上看到的那位老头。
老头的拐杖敲打在地上，也沉重地敲打在他的心上。他想他的父亲了。多年未见，父亲应该和老头一样老了吧，他心酸地想。
老头在路口停下来，吃力地抬起头，两只深陷的眸子朝车子驶来的方向张望着。
他很好奇地问，大爷，您在等人吗?老头凄然一笑，是啊，我在等我的儿子。他又问，您儿子今天回来吗?我看您今天都跑两趟了。老头干巴如树皮的脸抽搐了一下，瞬间又恢复平静说，他很多年没有回来了，我每天都来村口等他，我怕他认不出回家的路了。说完，老人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端详起来，眸子里溢满了慈祥的柔光。
半晌，老头颤抖着把照片递到他面前，你看我儿子，长得多精神呀。褪色的照片中，一个英俊帅气的小伙子灿烂地笑着。他把手机递给老头，大爷，您给儿子打个电话吧!老头悲凉地叹了口长气说，不打了，免得打扰他工作。
老头的一席话击中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的眼圈红了。
汽车到站，乘客们纷纷下车。老头孤独地站在车前，呆呆地凝视着每一个从汽车上下来的人。夕阳苍凉地映照在老头的脸上，深深的皱纹如刀刻一样明显。
乘客们悉数下车，陆续散去，老头沧桑的脸上露出一抹深深的伤痛之色。
上了车，透过车窗，他看到老头还孤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落寞的塑像，立在夕阳的微光里一动不动。他心里一酸，七年前他离开家乡的那天，父亲也是这个样子。
汽车缓缓启动，司机叹息着说，这个老头真可怜，儿子死在外面的工地上好几年了，他仍然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每天都到村口等儿子回来，风雨无阻。
他的眼泪终于没有忍住，流了出来。汽车朝前行驶着，老头孤独的身影一直在他脑海里闪现。他终于知道该画什么了。他要把这个孤独的父亲画下来，让每一个在外漂泊的游子都可以看到。
车窗外，异乡的风景飞逝如电，该回家了，该回去看看父亲了，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责任编辑 何光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