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充满欲望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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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2年

那枚充满欲望的种子

  神秘的校工

  那个新来的校工有着鹰一样阴翳的眼睛,常常看得我脊背发凉,寒毛直立。每天,当我把单车推进校区的车棚时,都会感觉到他的目光像箭一样凝视着我。我给单车上锁时,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好几次差一点儿连书包都忘记拿就飞奔而去。

  后来听男生议论,那个新来的校工刚刚刑满释放,曾因入室伤人而被判入狱。

  我更加恐惧,和同学闲聊时,问她们有没发现校工的怪异,她们竟说从未有过。

  那天,铃声骤响的午后,我刚要拾掇书本和同学一道回家,不想数学老师要给我修改试卷。

  同学陆续离开教室,等数学老师帮我分析完失分的原因后,空荡荡的校园已寂静无声。我独自踱向车棚,在心底默默祈祷,千万
不要碰到校工。

  我紧张地四下张望,不见半个身影,刚长吁一口气,蓦地感到脊背一凉,全身肌肉发紧,直觉告诉我,身后有人。

  我又看到校工那双阴翳的眼睛,想立刻逃走,可双腿沉得像灌了铅,一阵秋风掠起衣襟,让我更觉彻骨地寒。

  他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嘴角略带一抹不经意的笑。小茹,你是小茹吧?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不要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知道我是谁吗?

  我傻傻而呆滞地摇头。

  他嘴角抽动,按理,你该叫我一声爸爸才对。

  我惊呆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荒唐的话。我拥有近乎完美的三口之家。父亲在一家网站做工程师,养活母亲和我,和和睦睦,欢笑朝夕。

  校工见我一脸的惊讶和不可置信,突然笑了,知道你一时间无法接受,不过你可以回家问问阿兰,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

  阿兰是我母亲的名字。回家的路上,单车有些滞重。不知怎的,我想起父亲开玩笑时说过的一句话:都说女儿长得像父亲,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像我?我笑他,我才不要像丑爸爸。

  晚上,我向母亲说起那个校工时,她正用饮水机接水,滚烫的水猛地洒在她颤抖的手背上。

  当我问母亲自己究竟是谁的女儿时,不善掩饰的母亲暴露出从未有过的惶恐,她虽然极力否认,可我的心依然像被尖锐的利器狠狠撕裂。

  那个形容猥琐的男子,怎能和我俊朗的父亲相比?我无法接受命中注定的血缘关系,我不愿让这个校工成为自己的父亲。

  可是,我的眉眼的确和校工相似,为此我深深苦恼着。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自己从不认识校工,抑或让他从这个世界消失,死掉!

  我开始把单车存放在校园外的商场附近,避免路经车棚碰到校工。但他依然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我的心口,天大的秘密令我寝食不安。

  罪恶的种子

  晚上,父亲照例悄声走进卧室,为我掖好被角,在我额角轻柔一吻,这是许多年来的习惯。而今,他濡湿的唇接触我的皮肤,却让我心里有种酸酸麻麻的感觉,如同一个男人在亲吻青春萌动的女子。

  他的身影消失后,我才敢睁开眼,抑制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这么多年来,他对我呵护有加,关怀备至,我对他的爱早已融于骨血,这是父女之间纯真的爱。如今,他不再是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也许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更愿意把他当成一个英俊稳重的男子。

  我的脸热热的,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赧。

  周末,母亲接到一个神秘的电话,脸上立刻变了颜色。我在一旁冷眼旁观,内心漫溢嫉恨:难道她依然与校工来往不清?这对父亲太不公平。

  果然,母亲找个蹩脚的借口溜出去,我险些控制不住,斥责她的放荡。

  我跟踪着她,学校后边的露天冰饮摊旁,校工肆意地笑着,高傲不羁。母亲唯唯诺诺,我躲在一旁,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看到母亲拿出一沓粉艳的票子,甩在摊桌上。校工满意地点钱,我替父亲悲哀,身体瑟瑟发抖。

  校工离开后,我跑过去斥责呆滞的母亲,你还要不要脸?

  母亲红着眼睛辩解,小茹,小茹,不是你想的那样。

  母亲一直追到我的小卧室,诉说她和校工的过往。原来,校工和母亲是同乡,他很喜欢母亲,当母亲离开闭塞的小镇嫁给父亲后,丧心病狂的校工强奸了母亲,播下罪恶的种子。

  是的,我就是那个孽种,但母亲当时心存侥幸,直到我一天天成形,拥有和校工相同的眉眼时,她才知道我不是父亲所生。许多年来,她寝食难安,但无法向父亲明说。

  不久,校工因伤人入狱,母亲想不到他还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母亲害怕校工说出我的身世,想用钱了结。

  贪婪的校工就像吸附在母亲身上的蚂蟥,想要吸干她身上的血。心思缜密的父亲很快发现了端倪,面对他的质问,我成了当年那场强奸案唯一的证据。只有我,才能把那个与我有血缘关系的男人送进监狱。

  父亲变成一只疯狂的野兽,拉我去鉴定。抽血的时候,看着鲜红的液体抽离我的身体,我多希望与他相符,多希望我是他亲生的女儿。

  可是,事与愿违。校工被送进了监狱,父亲也崩溃了。他对母亲咆哮:原来这么多年,我是替别人养着孩子!我知道,从今以后,我只能叫他的名字黎雨了。

  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的身世在学校引起轩然大波,我怎么也弄不明白,我也是受害者,为什么会引来同学津津乐道的调侃和鄙夷的目光。他们说我是野种,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我不明白,难道就因为那个夜晚的罪恶,就要在我身上印刻一世的肮脏烙印?

  充满暴力的博客

  我开始独来独往,也许逃避是唯一的出路。黎雨感觉自己被蒙骗和愚弄了,他对母亲说,阿兰,我们还是分开吧。

  那日午后,我从学校回来,看到浴室的门底渗出殷红的血。浴室里的母亲脸色苍白,躺在白瓷浴缸里如同艺术雕塑。那么多的血,在碎花瓷地上开出一朵诡异的花。

  这是我第一次体验到死亡的恐惧,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失明了,眼睛
所看到的地方全是触目惊心的鲜血,我仿佛一下子坠入血的世界。我发出惊恐的尖叫……

  邻居救了母亲,医生说再晚一步,她就没命了。黎雨终于妥协,但他的条件是,要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我看到病床上虚弱的母亲流下一串串眼泪。

  黎雨不再像先前那样对我了。他的目光阴冷锐利,时常让我想起校工,这让我的心骤然紧缩。他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入睡时不再亲吻我的额角,不再抚摸我的发丝叫我丫头。这一切已一去不复返了。每天,我的内心都空落落的,充满无依无靠的感觉。

  三个月后,母亲的肚子依然不见起色,黎雨整日阴着脸,让我们提心吊胆。那天,母亲做饭时失魂落魄多放了盐,结果黎雨摔了盘碗,独自到外面吃,剩下惊魂未定的我和呆滞的母亲面面相觑。

  半个月后的一天,我在浴室淋浴,感觉门口有个熟悉的黑影。我本能地缩紧身体,遮挡含苞欲放的私密,心跳如擂鼓。当我披着浴巾出来时,再次感觉他利剑一样锋利的眼神,跟随我呼之欲出的饱满身体,充满贪婪和仇视。

  我慌得躲进卧室,裸着身体钻进被窝。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以势不可挡的速度蓬勃生长着。

  不久,我在电脑中发现了黎雨的日记。作为网络工程师,他经常上网,我知道他博客的地址。他说,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被愤怒和仇恨折磨,无法从中解脱。每次见到我,他都会想起那个罪恶的夜晚,想起校工是如何肆无忌惮地侮辱自己妻子,并生下我。看着我,他就好像看到那个猥琐的校工,总是把我幻化成校工的影子,他想用我的身体来报复校工带给他的屈辱。

  博客里,详细地记录着黎雨从视觉到心理的占有,我看得毛骨悚然,想不到他竟然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解脱内心的愤恨和苦楚。

  此后,黎雨的目光更加裸露放肆,如同捆绑在我肉体上的绳索,那样贪婪而充满暴力。

  我想要逃避,但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每天都要见面,我无法逃脱,而这一切,又如何告诉母亲?

  不久,母亲终于怀孕了,这就意味着,我们母女不会再有被驱逐的风险。但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仿佛有块石头沉沉压在心里。

  无法得到的慰藉

  黎雨对母亲肚子里的胎儿视若珍宝,每晚下班,必要贴在母亲腹部聆听胎儿的动静,一脸幸福的姿态。我默默站在一边,感沉心一点点被挖空。我真切地感受到,随着胎儿从一个简单的细胞缓慢进化成人形,黎雨也将离我越来越远。至今,我已经忘记有多久没喊过他一声爸爸,他有多久没唤我丫头了。

  医生叮嘱,母亲年近四十,血压不稳,已不适合生养。但对于母亲来说,只有这个孩子才能挽回父亲的心,这是她后半生的依靠。她小心翼翼孕育着这个小生命,定期体检,不敢有丝毫怠慢。

  我在这个家如同透明的幽灵,成了会讲话的哑巴。我诅咒那个婴儿,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父母。我希望他悄然死掉,如烟雾飘散。

  半个月后,我的诅咒应验了,母亲的血压徒然增高,栽倒在客厅里。她张口想对我说些什么,但声音含糊不清,我懵了,拨打急救电话,却慌乱地说不出话。

  我诅咒的不仅仅是那个未成形的胎儿,还有自己的母亲。急救车赶到时,母亲的心脏已停止了跳动。

  虽然医生说是血压增高导致血管爆裂,但我执拗地认为,是自己的诅咒害死了母亲。因为我本就是一颗罪恶的种子,我携带着与生俱来的罪恶因子,我的到来,是所有亲友的耻辱和灾难。

  母亲离开两个月了,黎雨终日酗酒,回家后就直勾勾盯着母亲的照片。看着他终日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更加内疚。不管怎样,黎雨是爱母亲的,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痛苦,一切皆因我而起,我想,也许自己有机会补偿他。

  我淘换出母亲经常穿的一件深紫色连衣裙,散了黑色发丝。镜中的我,一如青春艳丽的母亲,我走进客厅的时候,父亲呆住了,脱口而出:阿兰!

  我说,今夜,就让我做你的阿兰。

  我的身体贴上去,感受他火热的呼吸。他的唇微启,湿湿润润的,眼神渐渐迷情,狠狠地吞咽唾沫。他突然如一头凶猛的豹子,腾地站起,大手揪起我胸口的衣襟,撕成碎片,仿佛对我充满与生俱来的仇恨。

  黎雨把我拖到沙发上,用力撕咬我胸前敏感的皮肤,一阵钻心的疼痛让我忍不住战栗。但他的粗暴和狂野,让我有一种奇特的感受,身上的毛孔张开如等待哺乳的婴儿。我仇视自己,仿佛只有历经这样的痛苦,我才能得到救赎。

  但他突然停止,即缩在地板上痛苦地抽泣,我不能,不能,阿兰在天上看着我呢。

  那一夜,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卧室,独自无眠。

  黎雨走了,留下一封信。原来,母亲死后,他一直处在深深的自责当中。他明知道母亲怀孕后血压不稳,还执意让她生养,是他害死了母亲。他说,小茹,我曾一度恨你入骨,想通过你报复当年那个禽兽,现在我明白了,你是无辜的,不该承受那些罪责。

  我的泪,悄无声息地滴落在信纸上,也许,我们早就可以解脱,只是因为每个人的偏执和痴迷,才导致今天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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