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抱藤

一

　　赵结实和钱八金两家是邻居，家境却迥异。赵结实家两间破草房，坐在屋里，白天抬头看太阳，晚上床上数星星。邻居钱八金家深宅大院，富丽堂皇。怎么看，两家都不搭调，极不协调。更奇怪的是，两家大门交界的斜角里，长着一棵树抱藤，一株老槐树的树杈处，生出一株不知名的藤，手杖粗细，蜿蜒着、缠绕着、攀附着，几乎和老槐树合二为一。这种希奇怪事，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神，后来传得有些近乎邪乎。

　　赵结实跟着父亲给钱家扛长工那会儿还不满十二岁，东家小少爷钱八金和赵结实年纪相仿，孩子眼里，没有贫富贵贱高低上下的世俗，在嘻戏耍闹中，一个富甲一方的阔少爷，一个长工的苦命野孩子，玩成了好朋友。

　　二

　　那天，门口过队伍，锣鼓喧天。人山人海，吆喝着扩军招人，管吃管喝的诱人条件撩拨得赵结实心里直发痒。禁不住上前看热闹。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一眼相中了赵结实，邀他入伍，赵结实平地捡了个大元宝，在激动和忐忑中糊里糊涂地应承了。一旁的钱八金拉拉他的衣襟，示意他回去告诉大人一声。赵结实摇摇头，他知道父亲的脾气，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让父亲知道了，准保不同意。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走了之。赵结实咬了咬牙，跟上队伍走了，钱八金目送一步三回头的伙伴，禁不住抹起了眼泪。

　　三

　　解放了。土改中被划成地主的钱八金家成了镇压的对象，父亲熬批不过，寻了短见，撇下钱八金成了替罪羊。那天，钱八金戴着纸糊的高帽子游街，十几双腥臭的破鞋挂在脖子上，压得他拾不起头，喘不过气来。道路两旁，密密匝匝，站满了乡亲，时不时会飞来一两个臭鸡蛋，在他的脸上炸开了花。冷不丁，瞅见那位穿军装的指挥者像是赵结实，钱八金眼巴巴地望着，也不敢吱声。

　　夜幕降临了，被斗了一天的钱八金，被反绑着双手，锁进了村口的破庙里。这时的钱八金，筋疲力竭，又饥又渴，嗓子眼儿直冒火，白天一幕幕批斗的场景，让他不寒而栗，想想天亮后又将是一轮新的游斗，他彻底绝望了，想到了死，他强迫自己静下来，找寻着死的机会。

　　正在这当口，墙的破洞里伸出了一双大手，麻利地解开了绑钱八金的绳子，两个大饼从破洞中塞了进来，咕噜咕噜滚在地上，大约半个多钟头后，那双大手又伸了进来，将钱八金重新捆上，只是绑得松了，舒服多了。夜太黑，还隔着一堵墙，钱八金只能机械地任人摆布。

　　这种怪事，接连发生了一段时间，钱八金早已清楚地感觉到了那个帮自己_的人是赵结实，可他没敢吱声，他怕连累儿时的朋友。

　　四

　　赵结实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成了单位的闲人，起初，他还遵章守纪按时上下班，可那些后辈们不知是不好意思指使他还是其他原因，总也不给他安排工作，上班也只能看看报纸，喝喝茶。老赵感觉浑身不自在。一个老战友劝他，不要再去单位了，没有职务，碍手碍脚的，还让年轻人看着不舒服，老老实实回家待着，享受天伦之乐，何乐而不为?看这阵势，老战友说得还真有道理，老赵彻底休息了。

　　儿子赵军恰逢国有企业改制，下岗了，日子过得清苦，老伴儿一天到晚吵着要老赵想办法，这下子，可难坏了老赵。老赵一生清贫耿直，公事公办，走后门，托关系的事情，还真抹不开脸。后来有老战友提醒他，市里最红火的私营企业环宇集团的树抱藤总裁钱强，是钱八金的儿子，冲着老交情，递句话，给儿子安排个工作，不算啥大事儿。为了儿子，赵结实咬咬牙，扒拉扒拉老脸，上门找了一趟老友钱八金。挺给脸儿的，儿子很快就进了环宇公司，还给了个不大不小的职务，赵结实感动得逢人便夸钱八金仗义。

　　五

　　世事弄人。孙子赵飞非常争气，研究生毕业后，通过公开考录，考进了检察机关，当了一名公务员，文凭高，人缘好，再加上勤奋敬业，没几年功夫，就当上反贪局局长了。

　　那天，头发花白的钱八金拄着拐杖，带着孙子突然找上了门，进门便颤颤巍巍地跪下了。原来他的孙子钱进因为行贿被检察机关查处，求赵结实看在老面子上，让赵飞放自己孙子一马。

　　赵结实慌忙起身扶起儿时的伙伴，两个沧桑的老人抱成一团，哭成了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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