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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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4年

吴兴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爬上高速公路了。

  虽然身边时有飞速行驶来去一溜烟的车子,但吴兴却没有半点提心吊胆的感觉,这让他有种得意忘形的嚣张。

  路大概有七八米高,几十米宽,河边通到路上的陡坡是用水泥砌的,很光滑,并且用血红的油漆写着“不得随意攀登,违者后果自负”几个字。于是胆小的村人就真的不敢攀爬了,先别说真的有什么后果,光是这几个血红的大字就足以镇住他们了。

  这小村以前几乎与世隔绝,多少年都是靠一条蜿蜒坎坷的土路和外面的世界连接着。

  小村里很多人一辈子连县城都没去过,这又高又宽的路和飞速行驶的汽车对于村里人来说,实在是个很大的诱惑。

  最近这些年,小村里的壮劳力大都出去打过工,所以高速路对大多数人来说已经不算神秘了,可对吴兴却不同。

  吴兴小儿麻痹落下了腿疾,左腿极细,走路一瘸一拐用不上劲儿,只能在家里帮衬着媳妇干点力所能及的活计。

  他长这么大从没去过村外的世界,对他来说,高速路就是一个神秘莫测的地方。

  那上边到底有多宽?站上去究竟会有啥感觉?是不是车一过那风就呼呼地会把人刮飞?虽然不敢上,但不等于不敢想,想想又不犯法是不是?

  那天吴兴在高速路边的麦地里浇水,阳光很好,金灿灿、暖洋洋的,晒得吴兴昏昏欲睡。

  吃过媳妇桂花送来的鸡蛋捞面条,吴兴打着饱嗝检查了一遍垄沟,正打算裹着大衣躺在麦地里眯一觉时,高速路的台阶上下来了个人。

  吴兴那会儿迷迷糊糊竟觉得这个人像是从天上下来的,有点不太真实的感觉。

  直到人家跟他打招呼,他才缓过神来,那人递给他一根烟,客客气气地说:“兄弟,我是高速公路管理处的,想找个管护这条公路的工人,但对这地方不熟悉,你能帮个忙吗?”

  吴兴心里咚咚咚使劲儿跳了好几下,赶紧说:“人嘛……好找,就是不知道你给多少钱。”这人从腋下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纸来:“其实这工作很清闲的,分段干,每天打扫一次,每人负责五公里,一个月600元钱,签合同,很正规的。”

  看着不像骗人的,吴兴就毛遂自荐了,这工作不但能挣钱,还能名正言顺地登上梦想中的公路,这么好的差事,不抓住才是傻蛋呢。于是吴兴在那张纸上签了字,又摁了手印。

  天上掉馅饼,刚好砸在吴兴的头上,就这样,吴兴成了养路工,可以堂而皇之地登上高速公路傲视下边的麦田、路人、三轮车了。

  后来这人又来给他发了黄色带反光的背心,竹制大扫帚,还有小簸箕般大的铁锹,每月给他送工资,熟了后,他让吴兴叫他杨哥。

  转年夏天的一个上午,吴兴正在路上捧着硕大的塑料瓶仰着脖咕咚咕咚地喝水,杨哥来了,拿着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吴兴第八个月的工资。

  那天吴兴突然心里一热,想请杨哥去家里吃顿饭,自从干上养路工,每月家里这花销活泛多了,他心里一直对杨哥感激。

  吴兴把扫地的工具都塞进了杨哥车子的大屁股里,一溜烟地回村了。

  别看高速路上有很多车从村边经过,可是很少有车进村。杨哥的车一停下,就围上很多人看,有小孩,也有大人。

  吴兴很神气地从突突微喘的车子里下来,挺胸凸肚地像个一夜暴富的财主,他边呵斥试图伸手摸车的流着鼻涕的孩子们,边高声大嗓地吆喝媳妇桂花出来迎接杨哥。

  桂花刚从玉米地里除草回来,出了一身的汗,背上湿了一大块,黏糊糊地起腻。回家后没顾上做饭,先烧了一锅水倒在洗衣盆里闩上门在屋子里洗澡呢,还没洗完就听到吴兴夸张的吆喝声。

  桂花慌了,顾不得穿胸罩,抓起身边那半湿的衣服就又穿上了。身上还湿嗒嗒地往下滴着水,屋门就被拍响了。桂花慌慌地答应着打开门,杨哥的眼睛立刻直了。

  过了一个多月,杨哥又来了,这次的杨哥和以往不太一样,先是沉默不语,吴兴问得急了,才变颜作色地骂道:“妈的,要什么形象工程,这不上边通知因为这条路通往省级旅游区,所以要求护路工也统一换成形象好一点的女同志,你说这不是瞎折腾吗?人家来旅游的谁关心路边扫马路的是男还是女?!”

  吴兴心里仿佛一下被填满了石块,他真舍不得丢了这块肥肉,说是养护工,这新建的高速路有啥可养护的?又不许随便停车,其实垃圾并不多,每天也就是装模作样地巡视一遍就行了,这比黑汗长流地去打工好多了,这样的好事,咋说没就没了?

  眼看吴兴脸色都变了,杨哥突然一拍大腿说:“哎呀!你看我咋忘了,你不能干,让你媳妇干呀,你媳妇完全够条件。”吴兴一听,顿时在心里骂自己猪脑,咋没想到这条道道,兴奋得就差手舞足蹈了。

  于是,桂花顶替了吴兴。更让人高兴的是,工资也比以前涨了二百元呢。

  可是吴兴渐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可究竟哪儿不对劲又实在说不出来。

  那天中午,吴兴从地里回来做好饭吃过了,桂花还没回来,吴兴躺在门口的凉椅上睡不着就瞎琢磨,桂花在路上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莫非上边的规定严了?可也没听她回来叨咕过,这样想着就迷糊了一觉,醒了桂花还没回来,吴兴决定去路上看看。

  吴兴喘着粗气登上高速路的台阶,正好看到桂花从杨哥车上下来,手里还在系着衬衣的扣子,吴兴呆住了。杨哥没看到他,一阵风似的开走了。吴兴一时腿软,瘫坐在地上。

  桂花哆哆嗦嗦抬起吴兴的胳膊边喊边晃动,吴兴才回过神来,血红的眼睛瞪着桂花。桂花没说话泪先流了下来:“自打我接替你上了路,杨哥隔三岔五就来找我,我不从他就说不让我干了,你也知道咱家多困难,你身子不好,不能去城里打工,再没有了这份工钱,真不知道这日子该咋过……”桂花哭,吴兴心里也酸酸地想哭,于是两人哭成了一团。

  哭够了,吴兴捶着细细的左腿,下了决心地说:“就当我啥也不知道吧,一个月八百元钱的差事,丢了可惜了!”桂花听了又哭。一年后,桂花的工资涨到了一千元,吴兴也习惯了桂花的晚归。

  这天中午,桂花迟迟不回,吴兴弄了俩菜自己喝上了酒。以前他不喝酒的,只是这一年心里总憋得慌,也就学会了自斟自饮。他知道自己一家离不了这每月一千元钱的工资,但一想到自己媳妇这时候正被杨哥……他从一口一口地抿到一杯一杯往嘴里灌,最后索性拎起酒瓶子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喝了酒的吴兴要去找桂花,找杨哥,他不要这狗屁钱了,他要自己的女人,他还要手刃仇人。这会儿,他觉得自己就是武打电影里可以一鸣惊人的侠客。站在路边看着杨哥的车,他仿佛看到正抱着桂花的杨哥被他刺得血流如注跪地求饶的场景。他血脉贲张,开始向路那边趔趄着奔跑。

  吴兴出刀的时候,他和刀子一起飞了起来,画了个弧然后啪地落下,他没感觉到痛,他还沉浸在复仇的快感中,落在地上那一瞬他鄙视地盯着杨哥的那辆车,拼尽全力地想吼句:“别动我的女人!”但喉头一咸,却涌出了一大口鲜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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