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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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4年

推开我们家的后窗,向西约一华里是涡河一桥,向东约一华里则是涡河南岸一片茂密的柳树林。

  关于距离的计算,父亲用他准确的大步测量过。同时,父亲以一位美术教师的艺术天赋,将这三者的景致惟妙惟肖地展现在一幅图画上,并且给它起了个令人向往的名字——《人间仙境图》。

  《人间仙境图》一度被父亲拿到课堂上,让他的得意门生们开阔眼界后,便一直挂在我们家的堂屋后墙上。

  父亲一直梦想我和姐姐能像他一样,做一名德艺双馨的美术教师。可是,我对美术没有丝毫的爱好和兴趣,小时候倒是曾发誓当一名闻名中外的科学家。父亲就是喜欢画画儿,可画画儿跟我的伟大理想有天壤之别。

  有一天吃午饭,姐姐突然说她想学画画儿,将来当一名美术教师。那时姐姐已经读高一,正是确定人生志向的关键时期。

  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脸庞立刻荡漾起涡水一样的涟漪。

  下午,父亲就乐颠颠地从新华书店买来一大抱东西。画笔、墨、纸、颜料以及供姐姐临摹的画册。

  父亲说,搞美术,要专心,要心无旁骛,要深入实景实地,切不可好高骛远。父亲抬起下巴指向《人间仙境图》,接着自言自语,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姐姐带上父亲的殷切期望,一头扎进涡河岸边的柳树林。

  徜徉在柳树林里,沿河听涛,看渔帆点点;闭目听风,感受柳条含笑阵阵。常有路人擦肩而过,留下私言蜜语。临窗望去,父亲喜上眉梢。

  姐姐画画儿的进步不大,临摹的技术也一般般。父亲表现出无限的宽容,不急不急,搞艺术,要慢慢来,切忌急功近利。

  有一天,姐姐再次扎进柳树林时,家里却来了一位陌生的女人。她胆怯地问,郑老师在家吗?父亲正在院子里读《人民画报》,见有人找就热情地站起来回答,我是,找我有事?

  陌生人断断续续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绍,说自己的儿子叫来小明,和你们家闺女一个学校,听说他们……郑老师难道您没听说过什么?父亲一直洗耳恭听,像听自己的学生回答问题一样认真耐心。父亲大概没有反应过来,问一句听说什么?陌生女人似有难言之隐,如鲠在喉。

  姐姐和那个叫来小明的学生恋爱了。因为,他们经常成双成对出入柳树林。父亲似乎受到重重的棒击,站起来的高大身躯,如狂风中的柳树条子一样摆动着。

  那天晚上,姐姐的哭声穿过打开的后窗,随风飘进安静的柳树林,飘进滚滚东去的涡河里。

  父亲从不打骂我们,可是说教的功夫非同一般。一旦沉默的他打开话匣子,就如滔滔涡水。父亲说得越多,姐姐的哭声就越高,飘得越远。

  其后,我除了按时上学放学,便多了一项艰巨的任务,盯住姐姐。父亲交代任务时,像电影里的首长,坚定不可抗拒。

  姐姐果然是与一位男生扎进柳树林的,我悄悄尾随,突然不见了姐姐。姐姐就像一个轻灵的小鸟,一眨眼就消失在柳树林里。

  这是个重大发现,我正琢磨向父亲认真汇报时,慌里慌张赶回来的姐姐,悄悄塞给我一把五颜六色的橡皮擦。

  橡皮擦真好闻,有橘子味的,草莓味的,茉莉花味的。我自然十分高兴,舍不得用。姐姐从身后猫一样跳过来,说用吧用吧,用完姐姐再给你买。

  姐姐对我出奇的好,不仅送好闻好用的橡皮擦,还变戏法似的送给我一些崭新的田字格。

  当然,我也对父亲隐瞒了姐姐一而再而三扎进柳树林的事实。

  父亲经常让我向他汇报姐姐的情况。我告诉他姐姐天天上学天天放学,很正常啊。不过有一点,姐姐还在学画画儿。

  父亲对我的侦察报告十分满意,会很大方地奖我一些花花绿绿的蜡笔头。

  直到有一天,父亲彻底崩溃了。那一天,我们家来了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

  警察径直走到父亲面前严肃地说,你叫郑卫东?父亲点点头。你女儿叫郑丽丽?父亲又点点头。你跟我们走一趟。父亲再点点头。

  父亲在公安局的审讯室里,见到了郑丽丽,也就是我的姐姐——他那想当美术教师的宝贝女儿。

  姐姐披头散发,一脸泪花,见到父亲,双膝跪了下来。

  姐姐和来小明在黑夜的柳树林里行鱼水之欢时,被巡查的警察逮个正着。

  父亲面无表情地将姐姐带回家,姐姐一头扎进自己的小屋里。父亲则开始无休止地进行艺术创作,父亲的画画得笔走龙蛇苍劲有力。

  我第一次发现父亲在绘画方面是个真正的天才,难怪父亲一门心思让我们继承他的衣钵。父亲就这样画了一天一夜,姐姐也睡了一天一夜。

  终于,父亲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将姐姐通过一门远房亲戚的帮助嫁到冰天雪地的哈尔滨。

  姐姐从此和父亲再也没有真正地来往过。尽管我受父亲的嘱托,反复给姐姐写信,可是在姐姐惜字如金的回信中,还是只字未提我们敬爱的父亲。

  直到父亲离世,姐姐才在家人的催促和谴责中,踏上重回故土的列车。

  安葬好父亲,姐姐关掉手机,切断与家人的一切联系,杳无音讯地消失了一天一夜。

  家里人一时间如热锅上的蚂蚁,只有我平静得如冬天的涡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姐姐应该去了阔别二十年的柳树林。

  姐姐结婚后的第二年就离婚了,在哈尔滨,至今仍独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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