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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那家伙又来电话啦……”
听到桌子上的电话传来歇斯底里的吼声，李大民的眉头不由得皱成了一团。那家伙今天已经是第三次来电话了。第一次是要钱，第二次还是要钱。第一次的借口是在街上买了头猪，第二次的借口是在买猪的时候被疯狗咬了。第三次呢？那家伙会不会说他被猪拱了？
想到自己的幽默感竟然浪费在那家伙身上，李大民不禁苦笑了一下。有什么办法呢？那家伙该是他前世的冤家吧，这辈子专门找他还债来了。
起初，那家伙隐藏得还蛮深，跟他做了很要好的兄弟，两人天天形影不离。后来有一次村里唱大戏，他腿短跑不动，那家伙便抱着他跑。平时轻而易举就能跨过去的水沟，这次却没跨过去，两人一起摔了个狗啃泥。不幸的是，他手里刚好握着一把吃饭的勺子，那家伙的右眼便不偏不倚地被勺子把儿戳中了。
娘没有打他们，也没有骂他们，只是抹着眼泪对他说：“你欠你哥一只眼睛，这辈子你哥就靠你了。”当时他年纪尚小，啥都不懂，他咬着嘴唇点了头，可哪里知道，欠，只是一瞬间的事，还，却是一辈子的事。
于是，那家伙便成了他一辈子的冤家。
上学那会儿，家里虽穷，娘却坚持把他们一起送进学堂，说两个人多少都读点书，免得长大了吃亏。可那家伙死活不肯进教室，说这辈子都靠弟弟呢，他还读书干啥？
那家伙的话轻松了他自己，却苦了李大民。人家读的是一个人的书，他读的却是两个人的书。每每他在学习上稍一松懈，娘就会拿这个理由给他加码。就连那家伙也常常在一旁声泪俱下地细数自己的不幸，说这辈子靠弟弟是靠不住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但那家伙偏偏不死。自从李大民参加工作以后，那家伙就全靠李大民按月寄钱养着。开始是一百两百，然后是三百五百，最近他更是变本加厉，上周刚要去三千块买了一头牛犊，前两天又说等不得牛犊长大，便又要去一千块买了一台铁牛。正是给那家伙打完钱之后，李大民感到心烦意乱，随手便把那家伙的来电铃声换成了歇斯底里的吼叫。
可那又能怎样呢？那家伙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一天之内就向他要了两次钱，而第三次的电话铃声还在继续冲击着他的耳膜。又没办法不接，谁叫那家伙是自己的亲哥呢？
李大民叹息一声，拿过手机，电话却断了。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手指，迟疑了一阵，终于还是回拨了过去。
电话通了，接电话的却不是他哥。一个声音焦急地吼着：“喂，你是李大民吗？你哥晕倒了……”一阵兵荒马乱的救护车警报声。他不由得一震，心里无端地紧张起来，说话都不利索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问清了他哥所住的医院。
等他千里迢迢赶到医院的时候，哥已经快不行了。他紧紧攥住那双孱弱的手，不知道说什么。
踟蹰间，哥把手从他手里挣脱，从最里面的衣兜里翻出一个发黄的小本子，摸索着上面一串串歪歪斜斜的数字，说：“这些钱，都是这十多年来你打给我的。”喘了口气，哥把发黄的小本子合上，攥进李大民的手心：“我问了医生，眼睛是有价格的。你欠我的，其实……其实早就还清了，可哥没本事，我欠娘的……”哥忽然有些腼腆，声音也低了很多，“所以……所以就多讹了你的钱，给娘……给娘……”哥的嘴唇翕动了半天，却再也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哥就这样匆匆走了，遗物只有两三样。除了那个发黄的小本子，还有一张几年前的诊断书和一摞社保缴费发票。诊断书是他哥自己的，而发票却是娘的名字。最后那张单子的缴费日期他记得，那天哥“买了猪”，又被“疯狗咬”，后来，晕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