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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病房门开了，一个短发中年女人拎着大包小包进来，后面跟了一个有点胡子拉碴的男人。
半卧在床上的牛麻子抬眼打量了一下二人，问：“新来的？是脖子还是腰哇？”
男人点点头：“颈椎。”说完又像后悔答得不周全，讨好似的补了一句，“以后就跟老哥一个战壕了。”
牛麻子笑，牛麻子的老婆翠花也跟着笑了。
牛麻子的关节出了点问题，走了好几家省城大医院也没治出个所以然来，就来市人民医院骨六科住了下来。每天除了挂吊瓶之外，熏蒸、小针刀并用，可是半个月住下来也没见起色。
不过，牛麻子不急于出院，一是他觉得这是最后一根稻草了，省城各大医院都走个遍，难不成真去北京治？到了那里又吃又住，恐怕就不是三万五万能解决的了；二是新农合报销提供了极大的帮助，他不用担心花费太高；三呢，双人病房只住了他一个病号，这等于花一份钱买了两个床位。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嘛，做陪护的老婆免了睡地板又凉又硬的苦楚，这多惬意呀。而且，住在这里，除了儿女时不时地来孝顺一下，亲朋好友也隔三岔五来探视，这让牛麻子很受用。
人活着，混什么呀，就混个人缘呗。
新来的夫妇归整东西，喝水杯子、牙刷、牙缸各就各位。翠花拉开自己的橱子，拿了两个红富士苹果。
橱里，人家送的牛奶、鸡蛋、点心挤得满满的，她不以为然地炫了一下，然后把橱门轻轻关了，拿着苹果，说：“来，吃吧。”
两人摇手：“不了，谢谢。”
刚开始牛麻子和翠花还不敢小觑二人，可是三天过去了，竟没有一个人来探视这位新病号。牛麻子和翠花在言语间、眉梢上的不屑就再也藏不住了。
那天，新病号和他媳妇出去吃饭，刚关门，翠花就撇了嘴：“看出来没，根子不硬，住院了，连个来看的人都没有！”
牛麻子把一盒牛奶吸得嗞嗞叫：“是哩，不是打庄户的就是干建筑的，连点品位也没有，你看他睡觉穿个内衣内裤，连套睡衣也没有嘛。”
牛麻子说这话时，忘了自己就是打庄户的；牛麻子说这话时，还忘了他穿睡衣的历史只有三天。
三天前，他在城里打工的小女儿给他买来一套睡衣。想起电视剧里那些有钱人，穿着及脚踝的睡衣在豪宅里悠闲地转，牛麻子的心一下子飞翔起来，他抓过那套细格子的睡衣就往身上套。女儿嗔道：“爸，贴身的，总得过过水吧。”说着按到水盆里，哗啦哗啦给洗了。
女儿走后，牛麻子让翠花去外边看了三趟。第三趟，翠花把泛着潮气的睡衣扔给他，不耐烦地说：“跟你说没干没干的，就是不信。”
牛麻子摸了摸，说：“没关系，穿上溜达一会儿就焐干了。”
他穿上睡衣，让翠花扶着到镜前照了照，抿抿头上那几根毛说：“咱出去走走吧。”
“大夫不让你下地。”
“你这婆娘就是话多，走！”
外面，秋风凉了，葡萄藤上的叶子瑟瑟地响，只穿一层薄薄睡衣的牛麻子打了一个寒噤。翠花说：“冷哩，咱回吧。”
牛麻子不高兴了：“回啥，走走！”
牛麻子在翠花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在医院的小花园里，心是优雅的，他感觉到好多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就挺了挺腰身……
骨六科的成大夫是小针刀微创手术高手，新来的病号通过三个疗程的治疗，夜里终于不再痛得无法入眠，能安睡了。
这天，新病号和妻子在病房里争论起来。
男人心急火燎地对女人说：“你再不让我出院，我就绝食。”
女人劝慰：“成大夫说还需要三天的时间巩固呢。”
男人说：“一天也不行。”
女人投降，说：“那好吧，出院。”
女人让男人往车上收拾东西，自己去结医疗费。
男人提了一趟东西离开病房后，翠花说：“瞧，真是穷鬼托生的，这肯定是没钱住院了。”
牛麻子嘴一撇，表示赞同：“那还用说？住了半个月，连个来探病的人都没有。你说咋混的？要换了我，我可挂不住那个脸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说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小伙儿敲门进来：“请问李书记住这屋吧？”
牛麻子与翠花对视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俺们这屋里没什么书记，你说的是那对穷夫妻吧？”
“眼镜”笑笑，指着2号床的床头牌说：“李菊生，就是他。”
“书记？他是哪个庄的书记？”牛麻子来了兴趣。
“眼镜”扶扶眼镜：“他不是哪个庄的书记。”
翠花马上接了话茬儿：“俺就说嘛，他要是哪个庄的书记，哪能这么寒碜，住了大半个月，连个探病的人也没有。”
“眼镜”说：“他是我们的县委书记，这次是被夫人秘密强迫来住院的，他的病不能再耽误了。”
牛麻子吃了一吓，颤颤地问：“哪，哪个县的？”
“瑞陵县。”
牛麻子就是瑞陵县的。他的嘴张成一个大大的“O”形：“父母官啊。”
这时，书记夫人拿着一摞结算单进来：“哟，小冷，你怎么来了？”
“嫂子，有个事儿，非得李书记决定不可。”
男人也跟了进来，拍拍“眼镜”，笑着说：“没泄露行踪吧？”
“眼镜”说：“请放心，我会继续跟您保持单线联系。”
男人哈哈大笑：“我今天就出院了。”
说话间，男人伸出手来想跟牛麻子握别，牛麻子一惊，忙起身，手还没碰上，就听咔嚓一声响，睡衣扯开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