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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青儿养的小宠物狗欢欢死了，其实欢欢算不上什么好狗，只是一条普通的宠物小狗而已。这样的小狗在北疆边境城市很常见，大都是狗贩子从俄罗斯倒腾过来的。
欢欢死了的当晚，青儿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她给小狗欢欢举行了一场葬礼。
几根粗糙的木棒支了个帆布的棚子，棚子内除了一张可爱憨厚的小狗照片外，还有一碰就吱嘎山响的一桌一椅，椅子上的青儿默默无语地等待着。
青儿也明白，狗毕竟是狗，毕竟和人不一样，一切不能搞得太扎眼。简单得如同虚设，没有文字和悲戚的氛围，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上午许多人都在观望，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回遇到。
下午的时候，终于有人走了过来，是李二嫂，李二嫂卖的是自产菜。李二嫂在远处也和大家一样，观望了一个上午后她才明白青儿等待着什么。
她要巴结青儿，这是一个好机会，李二嫂不想错过。她一步三晃地走向青儿，虽然样子很不自信，脚步也很乡村，可毕竟走了过来。
青儿见李二嫂走了过来，一直走向她，她沉在黑暗里的心，投进了一丝光明。
李二嫂递给她一个红包，说：“小小意思，青儿妹子你收下，今儿算二嫂给青儿开张了，以后请多多关照。一个小狗死了你都这样，青儿妹子可真够善的了……”李二嫂的话说得青儿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同行是冤家，菜市场有人经常挤兑李二嫂。今天李二嫂的意思很明显，是求青儿帮帮她，李二嫂明白青儿有这个能力。青儿收了红包，李二嫂一步三摇地走了，踏在乡村土地上的脚步有了点自信。
有了开头的，就不愁有第二个、第三个跟上来。
第二个叫莹莹，一个年轻时髦的城市女孩儿。莹莹很高傲，谁也看不起，可她也要巴结青儿，她刚刚大学毕业，毕业想分配到工商局，可是遇到了点问题，却找不到能帮她说话的人为她解决。
有人向她提醒，去找找青儿，这事准成。其实青儿就是一个普通女子，高挑的个头，长得也水灵。大学毕业后没找到工作，先是在路边卖瓜子，后来开了一家服装店，现在什么也不干了，没事的时候，经常带着小狗欢欢在江边溜达。
有人说青儿被包养了，包养她的人是小城工商局的副局长姚远，人称姚局。小狗欢欢就是姚局送的。
莹莹不认识青儿，就在莹莹一筹莫展时，青儿小狗的葬礼让莹莹找到了机会。莹莹心里的兴奋无法形容——感谢欢欢，感谢这条小狗的死。
人就是这样，什么都喜欢跟风。整整一个下午，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青儿的面子好大啊，不看别的，就看她仅用一下午的时间就迅速鼓起来的钱包，就不得不让人叹服。
同村的张二歪惊得直嚷嚷：“我的妈呀，青儿家死了条小狗咱就这样‘孝敬’她，要是死了亲爹亲娘，天还不得翻个个儿呀？唉，这年头，啥人都有，啥事都能遇上，真没治了……”
二
工商局的副局长姚远，在去省城开会的路上，车子翻进了老爷岭的山沟里。
司机满脸是血从倒扣的车里爬了出来，捡了一条命。姚远却没有那么幸运，他伤到了头部，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停止了呼吸。
青儿所在的城市本来就不大，这边发生个事儿，那边用不了半个小时就传开了。
青儿是在第二天上午8点多才得到这个消息的。当确定消息准确无误时，她傻了。
她不知自己该干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迷茫了好一阵子，她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要赶紧撤掉欢欢的葬礼棚，虽然那只是个棚子，她后悔昨晚就该撤掉的，有些累了就没动。
她先是走着，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小跑。路上有认识的和她打招呼，她也没听见。
在拐向市场的十字路口时，连闯了红灯也不知道，险些被一辆车撞了，司机嘎地刹住车，从车窗里探出头骂道：“你忙着奔丧啊，走路也不长眼睛！”
当她来到市场外时，远远就看见昨天还完好无缺的棚子不见了，地上一片狼藉：几根木棍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帆布已被撕成了碎片。小狗儿欢欢的照片已被烧成了灰烬，一张桌子腿朝上倒立着，椅子没影了……一切像经历了一场浩劫！
青儿心里翻了个个儿，真是墙倒众人推啊，这社会就是这样现实，现实得让人可怕。
就在青儿在心里叫苦不迭时，昨天第一个走近她、第一个给她送红包的李二嫂，又是第一个迈着乡村的步子走进她视线。依然是离老远就扯着卖菜吆喝的破嗓门喊：“青儿，青儿，麻溜儿地把昨天我那二百块还我吧。死了个狗崽子又不是死了亲娘老子，我犯的哪阵糊涂啊……我容易吗？那二百块可是嘎嘎新的票子啊，二嫂站好几天才能挣来，你说青儿，二嫂容易吗？”
她身后的莹莹，也一脸的傲态。
而两人的背后，是黑压压的一群。昨天还是一张张的笑脸，今天变成一张张怒容，而且每张脸上的嘴都一张一合着，听不清都说些什么，嗡嗡的，一片混乱。
世上变得最快的就是人的脸啊，青儿愣了片刻，遇见了一群可怕的外星人似的，下意识地转身沿街奔跑起来。
青儿跑得快，身后一张张脸儿也追得快;跑得慢，那些脸儿也追得慢。青儿感到，追她的都不是人，而是一张张多变而可怕的怪物。
秋天城市的阳光有些刺眼，落叶如雨，青儿有些睁不开眼睛，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她想甩掉身后的人群，可怎么努力也甩不掉，她只能拼命地跑着……梦中的青儿，无法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