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山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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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5年

十年前,我在鹰城文化馆画室工作,每年寒暑假都会辅导一些学画的孩子。
  那年冬天,离寒假还有十来天,家长就在我画室外的办公室排起了长队,有报名的,有咨询的。
  排队的人前拥后挤,因为名额有限,生怕轮不到自己的头上。咨询的,我一一作答;报名的,我让填好报名表,留下自己孩子的作品,等待日后通知。
  轮到一位花白胡须的老人时,他望望我,愣了一会儿,一句话没说又退出了人群。
  忙了一上午,我整理完报名材料,准备下班时,老人来到我面前。我问:“您是咨询?还是报名?”
  老人张了张嘴,夸张而生硬地大声说:“咨询!咨询!”说着,老人拘谨地从身后拖过一个又长又大的蛇皮袋,弯下腰迟疑地扯开袋口,一块块劈柴露了出来。
  我愣住了,对于劈柴,我并不陌生,过去每到冬天,人们把劈柴放进炉子里取暖。可现在城里早就不用劈柴了,只有边远的农村才用。
  老人浑浊的眼睛不安地望着我说:“几年前儿子在外打工,因为事故丢了性命,儿媳第二年就拿着儿子用命换来的钱,离开了这个家。剩下我和上小学的孙子生活。孙子平时不爱说话,可他喜欢画画。每天放学回家,总是一声不吭地拿着一个白纸本本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望着门前的山呀水呀的涂抹个不停。”
  老人有七十多岁的样子,满脸的皱纹,连脖子也是,青筋暴露的手背,点点老年斑,饱经风霜。
  “你家在哪住?”我问。
  “我家在北山后面,要是坐车得绕六七十里路呢,我抄的是近路,从山路过来的。我们那里的景好,经常有人到山里画画。对了,孙子还说见过你呢,说你是一位画家,还带着好些人到过他们学校,送去书包、画笔和画画的颜料呢。”他顿了顿,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讨好地笑着又说:“我孙子就是从那时候爱上画画的。”
  我明白了,老人家住喇嘛山,那里摩天奇峰兀立,直耸云霄,石如鬼斧神工,山如水墨丹青。雾霭过处,峰景缥缈,时隐时现,形同虚幻;清风吹过,雾散云飞,危崖青松,异石滚滚,奇峰叠叠,是写生作画的好去处。
  “您以为我会在一个大教室里教孩子画画,会用劈柴生炉子,所以想送我劈材,让您孙子来学画画,对吧?”我看着老人问。
  “是打算和你商量用劈柴顶学费的,可谁知好多年没进城了,城里早不用这些了……”老人粗大关节的手指怯懦地在看不出颜色的棉裤上不停地搓动着。
  外面的风刮得猛烈,临近中午西北风又夹裹起片片雪花。
  我想了想,告诉老人:每年暑假时,我都会带孩子去喇嘛山写生,到时让您孙子也来吧。
  老人眉毛扬起来,声音清亮了许多,连连躬身说:“谢谢,谢谢!”
  我叮嘱老人路上小心,老人抖动着花白的胡须连连点头,退出门去。看着老人单薄瘦弱的身影歪歪斜斜地消失在絮絮扬扬的大雪之中,我的心涌上一种浓稠的情感,仿佛听到他那双平底单胶鞋踩踏积雪的声音。
  多年后,老人的孙子如愿考上了京城一所国家级美院,喇嘛山成为鹰城著名的风景旅游区,我也在附近设立了名为“画之都”的工作室。
  老人的墓在我工作室后面的山上,山上奇峰翠柏,满山墨白。一只褐色的候鸟从基地上空飞过,我耳畔回荡起一种空旷但清晰的声响,那声音像落雪,无声而绵长。
  老人是在一次给我们做向导时,滑下山崖的。那天风刮得猛烈,雪下得絮絮扬扬。
  选自《天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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