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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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5年

那年冬天,特别寒冷。屋檐下的冰凌结得老长老长,像一道道豪华的水晶帘。村口的池塘像溜冰场,小孩子往池塘扔木棒和小石子,再看着它们在冰面上打滑,一直滑出好远。
  每每上学,妈妈就会递给我一个小火炉。我衣衫单薄,身体瘦弱,妈妈担心我扛不住寒冷。
  学校就在我们自己的村里,以前是牛棚。操场北边的柱子上,挂着一块长方形的生铁块。每天,它由陈老师用一把小锤敲响。
  看到我的小火炉,陈老师总是笑眯眯地说:“小秋,火炉不要烧了衣角啊。”
  “是,谢谢红老师。”我心里欢喜,竟然说歪了嘴。私下里,我们叫陈老师红鼻子,因为陈老师鼻子总是红红的。听我脱口而出的“红老师”三个字,陈老师却是淡淡一笑,那笑容带着几分腼腆。
  一到下课,我就拎着小火炉往操场东边走、三丫跟在我后边。
  操场很小,也是村人的晒谷场。芨芨草一丛一丛又高又大,像灌木丛,可以挡风又可以坐。火炉是极普通的那种,是我爸爸自己做的。黑乎乎的一圈铁皮加一个底,上面烙一根柄。
  我还在家里的抽屉底部找了一根细细的铁丝。我将细铁丝卷成螺旋形的钩,做成勺状,上面留一杆较长的柄,这样一般一次可煨两三粒豆。
  把豆子放进火炉,转着加热,不消一分钟就能闻到诱人的香味,有时还会传来轻轻的爆炸声。
  三丫是个小鬼灵精,豆子一拎出炭火,她就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起豆子,边吹气边急急地往嘴里送。我的抢功也日日见长,有时牙齿吃得发软,甚至有冒烟的感觉,依然乐在其中。
  可是,这还是不过瘾。于是,我又想出了新的点子——在火炉中放入一只小铁盒。那是妈妈用完雪花膏的铁盒,小小的,火柴盒那么大。这样,一次可加工一小把豆,搅拌时还可以不用总看着。
  然而,麻烦也来了,豆子从哪来?
  “我家有,豆子我包了!”关键时刻,三丫让我心里佩服。
  时光像操场上的芨芨草,结结实实蓬蓬勃勃。寒冷的冬天,因为火炉的存在,我们的乐趣不知道翻了多少倍。
  有时,我和三丫把铁丝弯成波浪形,埋进火炉里,再抽出来卷额前的刘海,女孩子总是爱臭美,有几次上课我们也偷偷玩这个,躲避着老师的视线,感觉好刺激。
  可惜,冬天快过完的时候,一个女人杀进了学校。三丫一看,吓得小脸煞白煞白的。
  “老师,你的学生把我做种子的豆都吃掉了!你说咋办?”女人的声音像尖锐的玻璃划过。
  这女人真是没文化不讲理,你自己的女儿不是也吃了吗?又不都是我一个人吃的!
  我心里想着,恨得牙痒痒,却没勇气面对大人,尤其是说话像玻璃的女人。我躲在柱子后面,三丫躲在我后面,两颗小脑袋探来探去。
  “三丫妈,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教育好,明天……明天我让三丫把豆子送回去。”高大的陈老师边说边弯着腰,我真担心他的细腰会折断。
  几天后,又一个女人冲进了学校。早听说师娘是母老虎,这回可让同学们见识了。
  大家的脖子像鹅一样,恨不得直接伸到老师的面前。陈老师赶紧把她往自己那个又破又小的办公室里领。可是,骂声还是穿过了紧紧闭着的门。
  “你傻了?筋搭错了?”
  “没了豆子,咱家种什么吃什么!”
  几分钟后,校园平静了,陈老师的左脸颊有隐约的乌青。可以想象,刚才发生了怎样不堪的事情。一想到因为我们的贪吃连累了陈老师,我的心就像阳光下的冰凌,在一滴一滴地哭泣。
  我和三丫坚决要求帮陈老师敲钟,我们实在找不出其他能帮上老师的事。“三下连敲,是预备;两下连敲,是上课;一下一下敲,是下课;连起来敲,是放学。”我至今还记得陈老师的话。只是,陈老师不让我们敲。
  “操场风大,把鼻子冻红了,可就难看了。”陈老师说着笑了,那笑容依然带着几分腼腆。
  那个极寒的冬天,我的心却有着从未有过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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