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老财·孙二拐子

  • A+
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6年

王三拔出腰刀,三两下削尖了一棵儿臂粗的小树,一把扒了婆娘的裤子。众匪见要“点天灯”,打了鸡血一般,嗷嗷乱叫。婆娘早吓得尿了一裤子。再看那左老财,面不改色,拈着稀疏的胡须,叼着白铜水烟袋咕咕噜噜地吸……

  

  孙二拐子

  

  孙二一生下来,左腿就短一截儿,走路一扭三拐。淮水边上,人人呼其孙二拐子。

  孙二拐子一不耕作稼穑,二不货卖行商,冬天捧一杆白铜水烟袋,靠在南墙根下晒老日头;夏天掂一把宜兴紫砂壶,躲在村头的槐树下乘荫凉。啥时候你见他,他都是一副逍遥自在的模样儿。

  那年月,人人面有菜色,独孙二拐子红光满面,出手就是大把的银子。就有人猜疑,说孙二拐子是个“扒叉子”。“扒叉子”是光州话,也就是“三只手”、“偷儿”的意思。孙二拐子听了这话,也不答腔,只是微微一笑,拐着腿走开去。

  有一回,孙二拐子跟陈三一道儿赶集回来,陈三刚粜过米,褡裢里几块碎银,总怕丢了,不时拿手去摸。孙二拐子就说,青天白日的,银子还能长腿跑了?长翅膀飞了?陈三就有些尴尬,但还是忍不住去摸。

  孙二拐子晌午头上在镇西头酒馆里遇上个旧相识。孙二拐子酒量本狭,遇上故人,也就推杯换盏起来,不觉便喝得高了。这会儿酒意上涌,越发看不惯陈三的小心样儿,就说,你看得再紧,我也能给你摸了去,你信不信?陈三是个“杠头”,涨红了脖子说不信。二人便打上了赌。陈三左思右想,拿手巾裹了银子,塞到裤裆里头,心说,这一步三晃悠,我看你怎么偷。

  一路无话。到家,摸摸裤裆,银子没了,不知啥时,到孙二拐子褡裢里了。

  这事儿,当然是陈三说的。陈三是个大嘴岔子,他的话,也没人全信,便有人去问孙二拐子。孙二拐子还是不答腔,只是微微一笑,拐着腿走开去。乡人猜来猜去,终究猜不出孙二拐子来钱的道道儿。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只是谈起时,翘翘大拇哥儿:这孙二拐子,是个人物!

  孙二拐子家也没有聚宝盆。他就是只过冬的熊瞎子,总也得打食不是?

  细心人发现,每隔三五个月,孙二拐子就会“消失”上那么一阵子,短了三五天,长了半个月。当孙二拐子再出现在村头的槐树底下的时候,村里的孩子就会拥上去,二爷二爷地叫。孙二拐子就笑着骂,狗日的,又想吃二爷的糖了吧?孙二拐子就从大褂襟里摸出串铜钱,解了绳子,丁丁当当地撒在碾盘上,下了钱雨似的,孩子们哄抢着,他呢?捧着紫砂壶,小口地啜,一脸自得。

  这慢慢就成了惯例了。孙二拐子回村的那天,家家都跟过年差不多。

  孙二拐子仁义,从不在乎那仨瓜俩枣。谁家揭不开锅了,掂着米袋子奔孙二拐子家去,进门叫声二爷,孙二拐子把脑袋往米囤子那儿一歪,自己舀吧。谁家有人病了,不等开口,孙二拐子就捧着白铜水烟袋,一拐一拐地进门来,把光洋往桌上一码,转身就走。

  这一年秋,光州大旱。入冬,啼饥号寒之声不绝于耳,往孙二拐子家去“借”粮的人便多了起来,粮囤很快就舀空了。再有人来时,便看见孙二拐子皱了眉头,把水烟袋吸得咕噜咕噜响。

  隔日,孙二拐子家门上多了把铜锁。村人叹气道,连孙二拐子都靠不住了。

  半月后的一天,夜半时分,村里每家都听到叩门三声。冬夜寂静,雪落平野,那叩门声便愈发响亮。其时,村人已饿倒多半,挣扎着爬出门来看时,每家门槛上都放着一锭大银。月亮升上来,雪地里,一深一浅两行脚印,早去得远了。

  村人齐到孙二拐子家来,拜倒一地。孙二拐子拐着腿,将众人一一扶起。孙二拐子唤过陈三,递过一个青布包袱,说,这些银两,你去换些粮食,在村前支个粥锅,让那来往的都有口汤喝。陈三应声去了。

  孙二拐子便又取出一只锃亮的铜盆。孙二拐子行个罗圈揖,说,我孙二并非良善之辈,承蒙父老乡亲看得起,这里谢过了。我一生行事,不敢多取。这回,却是做得过了。今日,该是我洗手的日子。

  孙二拐子打井中取了桶水,缓缓注入铜盆,捋起袖子,把手浸入水中。那双手瘦削、白净,隐有玉色,似妇人之手;只是,十根手指却长得出奇。

  

  左老财

  

  淮水南岸,光州城北,是一块丰腴的平原。平原上一多半的田地都姓左。

  因了这个,左老财每每倒架着膀子走在田间,那眼神儿就轻飘飘地飞,压根儿就看不见谁。

  左老财有大清早儿溜地边的习惯。三九天的一个早上,左老财笼着狗皮筒子,在雪地上狗一样快走。走到村东背锅桥头,左老财就走不动了。他看见了一坨狗屎!

  庄稼全仗农家肥,一坨狗屎一坨金啊!左老财就急火火地踅身回家取粪箕子。走两步,又折回来,小心地拿脚踢雪,把那坨狗屎埋起来,转着圈看了看,才放心地往回走。走不半里,迎面走来个王三。走来个王三不打紧,王三还背着个粪箕子,屁股后头还跟着一条狗!

  狗闻到狗屎就要扒,扒出来,王三不就给拾走了?左老财这么一想,转身就跑回埋狗屎的地方,立着不动了。

  王三奇怪,就问,大清早的,搁雪窝里站着弄啥子?

  左老财就尴尬,脸上红红白白白,答不上话来。俗话说:猪急会上树。左老财情急之下,脑袋瓜子转得比碌碡还快,眼珠子一滴溜,计上心来。左老财就脱了裤子蹲到路边,说,我屙屎。

  这当儿,那狗跑过来,还真把那坨子狗屎给扒了出来。王三打眼瞅见黄澄澄一砣子狗屎,条件反射,顺手就是一粪叉。叉子还没沾到狗屎的边儿呢,左老财噌地一下扑上来,张开膀子把狗屎拢在怀里,急赤白赖地喊,是我先瞧见的!是我的!

  王三吃了一吓,就笑了。王三说,瞧你那熊样儿,蛋都冻紫啦,就为这一泡狗屎?!

  王三就唤了狗,扭头走了。

  看王三走远了,左老财提了裤子往家跑。想想又怕王三再踅回来,干脆拿一双赤手连雪带泥地捧了那狗屎回家。

  左老财就是靠着这赤手捧屎的心劲儿,一步步、一年年,从小财变成了老财。

  后来,地多得种不完了,左老财就寻思着要雇个不花钱的长工。左老财看中了王三。

  王三是个精壮汉子,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偏偏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就被左老财雇去当了长工。

  王三干了三年长工,只混个瘪肚皮,一个大子儿也没落着,就找左老财拼命,左老财眼角都不瞄王三一下。

  王三说,不给钱,我把你房子点喽!

  左老财就笑,日你先人的王三,你有种把我点了吧。

  王三吭哧半晌,发狠说,不给钱,把你婆娘给我日一回!

  王三只是说说气话,不曾想,半夜里,左老财真把婆娘给硬生生地扯进了王三睡的马棚子里。王三日了左老财的婆娘,不好再开口要钱,咬咬牙,扭头扎进了淮水边的芦苇荡子,入了匪帮。

  那年月民生凋敝,饿殍遍野,许多穷人都拉起了杆子。为防匪患,左老财雇人打起了圩子;又雇了快枪手护院。土匪攻不进去,便设计绑了左老财的婆娘,要左老财拿三千块大洋来赎。

  婆娘落入虎口,左老财却没事人儿一样。到了期限,土匪绑了那婆娘,一干人马浩浩荡荡开到左大圩子外头。

  左老财打眼一瞅,那匪首赫然正是王三!

  左老财就笑,日你先人的王三,你有种就把她撕了吧。

  王三到底心性憨厚,娇滴滴的一个婆娘,又有当年一夜缠绵,怎下得了手?可王三到底不死心,就拿匣子炮顶了婆娘的头,作势要搂火,左老财就笑,摆摆手,说,王三,下手吧,别让我看不起你。

  王三是个硬汉,可左老财吃定了他似的,专捏他的软蛋子!王三血气上涌,刷地跳下马来,喊,左老财,你狗日的睁大眼瞧着!

  王三拔出腰刀,三两下削尖了一棵儿臂粗的小树,一把扒了婆娘的裤子。众匪见要“点天灯”,打了鸡血一般,嗷嗷乱叫。婆娘早吓得尿了一裤子。再看那左老财,面不改色,拈着稀疏的胡须,叼着白铜水烟袋咕咕噜噜地吸。

  左老财轻飘飘地打牙缝儿挤出句话来:王三,你日过的女人,下得了手么?

  王三登时气结,骂声狗日的,抬手就是一枪,左老财泥鳅似的,早溜得没影了。圩子厚实,火力又猛,强攻不成。王三咬咬牙,把婆娘往胳肢窝里一夹,打马回巢,将那婆娘做了压寨夫人,再不来犯。

   【责任编辑 孙桂芳sunguifang1964@sohu.com】

发表评论

:?: :razz: :sad: :evil: :!: :smile: :oops: :grin: :eek: :shock: :???: :cool: :lol: :mad: :twisted: :roll: :wink: :idea: :arrow: :neutral: :cry: :mrgr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