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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方仲可在浦东香格里拉大酒店订了一间顶级套房，用来庆祝我23岁的生日。
认识方仲可，是在大一为他公司做形象代言时，4年来的无偿资助，我深知今天就是我还债的日子。我感谢上天给了我美丽的容貌与175厘米的身高，47公斤的标准身材，但上天忘记了给我一个像李嘉城那样有钱的老爸。
我的名字叫楚西，我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叫楚东，我们就像一颗桃树上的两朵并蒂桃花，没有例外地在生命的春季里开出娇艳的花朵。父亲早逝，母亲用微薄的薪水送我们上各种培训班，声乐、舞蹈、书法……恨不得让我们具备所有女性的美好特质。她憔悴得很快，渐长的我们渐渐清楚我们带给她的负荷。
在我以优秀的成绩考入重点高中时，楚东悄悄退学了，我们实在太贫穷了，贫穷到一定要一个辍学，来缓解生活的压力。从此我和楚东的命运如我们的名字一样，一个往东一个向西。
今天，已顺利大学毕业的我破例要方仲可点了一瓶红酒，我需要酒精带给我些许勇气，否则我说不出来“今夜我是你的”这样矫情的话，一如一出俗套的剧情。
那一夜我们都有点醉了，在方仲可面前，我终于把自己像花一样绽放。
二
小时候我和楚东住在妈妈公司的宿舍里，那个狭小的鸽子楼，夏天闷热，冬天寒冷。除了校服我们几乎没有什么漂亮衣服，但我们都有一条白色连衣裙，十分珍爱。有一次我的不小心滴上了墨水，我难过极了，楚东便在墨迹上缝缝补补地订了一个扣子，又在自己的裙子上也订了一个。这样墨迹被巧妙掩盖，而且我们的裙子又一模一样了，楚东依靠她的智慧，无数次地维护了我小小的虚荣心。
还记得在一个闷热的夏天，我第一次听到了有关于自己身世的秘密。那天我和楚东并排躺在凉席上，吹着忽悠忽悠旋转的电扇风，她问我昨夜有没有听到妈妈在哭，我摇摇头回答没有。她说小西你知道吗？其实我们的爸爸并没有死。我腾地坐了起来，说不可能……她抓住我的肩膀，看向妈妈的房门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妈妈是被爸爸抛弃的，我们都是爸爸不要的孩子。我惊讶了好一会，这个意外的消息，对于年幼的我代表的远远不是仇恨而是惊喜，我慢慢从凉席上站起来，鼓起勇气地对楚东说，那……我们把爸爸找回来吧。
不，楚东拉住我的手，我们都要成为优秀的人，然后让爸爸自己回来。这句话很有效，我乖乖坐了回去，伸出小指和她打钩钩。
成为优秀的人，让爸爸自己回来，这是我们从小的梦想。
三
我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一毕业就急着打印求职资料，四处找工作，而是顺里成章地住进了方仲可位于春天花园180坪米的豪宅。每天我开着方仲可送我的红色宝马，出入美容院、健身会所，惬意的生活让我做了一条依附在男人身上的藤。
方仲可对我百般宠爱，但无论我如何挽留，他都会在12点之前准时回家。方仲可有一个完美的太太，无懈可击地和他同甘共苦地起步，为他独挡一面支撑着偌大的企业。然而再聪明的女子也没有办法让时间停止作祟。
那天方仲可从身后抱住我的细腰，我说，等等。
我等不了了，方仲可说，我已经等太久了。
我要豪宅，开宝马，我开出条件。
那就看你值不值了，方仲可把我压在身下，撕我的衣服，我挣扎了一下，男人都喜欢这种欲迎还拒的方式，半个小时后，方仲可说，值，的确值。
但，你要为我生一个孩子。
四
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就是上床。
这是楚东告诉我的，彼时她穿着红色的漆皮小热裤，顶着妖异的怪发，美丽的眼睛上涂满了湖蓝色的眼影，寂寞地在一个空气浑浊的迪吧跳艳舞。看着她的样子，我流泪了。我与楚东虽然长得不像，但都有着如丝如水的齐腰长发，但现在她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了。
楚东把她赚到的钱，一张一张摊在床上，对着它们顶礼膜拜，说：有了你们，我就能有个出人头地的妹妹了！我再也忍受不了，抢过一把钱，“啪”地点燃打火机，我要烧掉眼前肮脏的一切。在楚东面前酝酿的纵火事件当然不可能成功，楚东麻利地扑灭了床单上的火，把我按在床角，我们相对喘着粗气，然后同时流泪。
我说，姐，你这样子，让我怎么安心用你的钱？
她说，你别傻了！牺牲一个，才能成就另一个优秀。如果都不优秀，我们如何让爸爸回来？他不回来也没有关系，至少我还成就了一个让我骄傲的妹妹。
想起第一次收到楚东的汇款是在高中入学时，汇款单上只有8个字，好好学习，出人头地。那时她努力地让我们的命运分叉：一个向西，一个向东。
亲爱的楚东，你知不知道，若干年以后你大学毕业的妹妹，却与你一样出卖着身体与自尊？
五
我怀孕了。
当我把化验单放在方仲可手里时，没有意外地看到了他的欣喜若狂，方仲可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孩子。他的妻子，他多如衣衫的情人们从来没有为他孕育出一个生命。
他的精子在我的子宫着床，我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天意。
他撤消了二十四小时在门口监视我的私家侦探，拎着一个装着换洗衣物的箱子，正式地住进了春天花园180坪米的豪宅，他的入住对于我意味着一个真实的春天，之前不过是金丝笼而已。
我不再和方仲可同住，我霸占了房子里最大的卧室，而他住进二楼与厨房相连的客房。中午时我让他为我煮粥，开车去H大门口排队去买麻辣烫，半夜里我伪装咳嗽，他每次都忍着困意来看我。
假如有一个身价百万的男人，这么疼你，你也会和我一样得意。
他真的很紧张我，我很想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曾经损失过一个孩子的原因。
六
十九岁那年的夏天，楚东一下子阔绰起来。
她穿起华丽的衣饰，挽着精致的香包，十九岁的她早已出落得骨肉均匀。从一辆黑色的汽车里出来，在一袭华丽的红色礼服的衬托下，更显得肌肤胜雪，风情万种。
她欢快地拉起我的手，在我眼前做一个快乐地旋身。悄声但掩不住喜悦地对我说，小西，我找了一个大款，我不用再跳舞了，我可以很轻松地供你读书。
我用说不清是喜是忧的目光看着车中模糊的男人身影，彼时我穿着校服，长发扎成麻花辨，安静地垂在胸前。
楚东带我去购物，她把小小的香包拉开一条缝，我看到里面全是钱。楚东告诉我，她不喜欢卡，只喜欢钱，只有真实地摸到钱，她才会感到愉快，驱走儿时贫穷带给她的恐惧。
小西，MP3、成套的SK-II、彩屏手机、电脑笔记本，想要什么姐姐都买给你。
我拉住楚东夸张挥舞的手臂，羞涩但又无比忧伤地问，第一次一定很疼吧，姐姐你为我付出那么多……
傻瓜，世界上最简单的就是……
我飞快地捂住楚东的大嘴巴，与她一起弯腰大笑，却在不经意间笑出了眼泪。
我不在乎楚东的身份，我可以向全世界宣布做那个男人情人的楚东是我的姐姐，我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的姐姐很爱很爱我，我是她唯一的骄傲。
七
方太太死掉了，死于室内抢劫。
警察打来电话时，我正在和方仲可听胎教音乐，我依偎在他怀里，我说，你猜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他摸着我微微隆起的小腹，显得快乐而且满足，微笑着说，大家都说酸儿辣女……我轻轻眨了眨眼睛，抱住方仲可的腰，动情地说，仲可，我真想给你生个男孩。
电话适时地响了，打断了我们缠绵的热吻，我接电话，说哦，就把电话递给方仲可，表情惊慌而且哀伤。
我的眼泪滴落，你太太她……
方仲可的表情悲痛欲绝，泪腺也失去了控制。
我张开双臂，我说，仲可抱抱我，我怕……
他却轻轻推开我，拿起外套，离去。
此时夕阳照满房间，短暂的不安过后，我点燃一根烟，烟雾袅袅升起，音乐缓缓流淌，我似乎听到了自己激越而且欢快的心跳声。
一个声音无限扩大，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八
楚东死于车祸，她的生命凋零于我高三的最后一个学年。
她带着肚子里未成型的孩子，无声无息地去了另一个世界。
我坚信她死于谋杀，妈妈却坚持不肯起诉，我猜她拿到了一大笔钱，因为我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汽车在楼下停了很久。而且我们的生活一下子丰裕了起来，多年来妈妈愁苦多皱的面容一下子舒展开来，她飞速地离开了之前的生活区域，在市区买了房子，装修一新，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有过一个不太光彩的女儿，以及她不太光彩的死。
妈妈再也没有提起过楚东，她常常催眠我，她抱着我的头，她说小西，你是妈妈唯一的宝贝……
真正窥测到楚东的死因，是我偶然浏览到她在网上的博客，她在日记里写到她做了本市地产商的情妇，而且顺利的怀孕，以及原配的愤怒。她在日记里信心满满地写道，她要以孩子为武器，获得一个正式的名分。
她的日记很香艳，却充满了寂寞的味道，她死前最后的日记，提到了我，她说她有一个妹妹，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她幸福、快乐，永远不要像姐姐那样。
我泪流满面。
我永远忘记不了楚东，就像我永远也忘记不了仇恨，直到我再次遇到黑色汽车的主人，我调整命运的航向，开始向东。
九
方太太的命案一直悬着，与商场有太多纠缠的女人，她的生命太不单纯，任何一次利益的交锋都可能是凶杀的理由。在她死后，警察费劲心思地理顺着她生命中杂乱无章的线头，每条都充满了芥蒂和激烈。
在这一切纷乱中我为方仲可生下了一个女儿，方仲可答应孩子百天后就迎娶我。在他给我这个诺言的那一刻，我在心里轻声说，楚东，我终于完成你的心愿了。
婚礼的钟声与尖锐的警笛同时响起，方仲可抱着女儿惊慌失措地看着我，人群惊惶地散开，穿着洁白婚纱的我站在空旷的婚宴厅里，显得格外孤单。
你涉嫌买凶杀人，请跟我们走。
我缓缓地抬起头，感觉教堂的顶端传来一声叹息，是楚东吗？抱歉姐姐，我让你失望了，可谁让我们彼此爱得这样多？
可是楚东，我们这样爱着，这样用力地生活，为什么我们总是输？
在叹息声中我仿佛回到若干年前我和楚东呱呱落地时的凌晨，产房里身心疲惫的父母在对话：
呦，怎么是两个女仔？
别说啦，赶快起个名字啵。
就起个大陆点的就行啦，你来决定啦。
是的啦，就叫“东”“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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