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动在刀尖上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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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6年

张建快要疯掉了。

  和刘晓琪的恋爱谈了足足半年,两个人之间的爱情也已经浓烈到了彩霞满天的地步,张建却连正经八般的吻都没能捞上一个,更不要说进一步的亲密接触了。在女人面前他还从来没有如此这般失败过呢。当然,问题的症结不在于张建而在于刘晓琪。在为时半年的恋爱期间,张建曾经绞尽脑汁,精心策划地蓄意制造过一千次上床的机遇,但都被刘晓琪毅然决然而又不容置疑地拒绝了。放着一个温婉可心、柔情蜜意的恋人在身旁,却又不能有丝毫的造次,就仿佛是饥肠辘辘的人面对香喷喷的面包无处下口一样。

  说实在话,刘晓琪并不算是特别漂亮的女孩。然而,她身上却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使她不同于任何一个女孩子。她的话很少,几乎没有响亮地笑过,安静得就像一只默无声息的鸽子。她的脸上永远带着一种淡淡的忧郁和哀愁。即使在最开心的时刻,她也仅只是浅浅淡淡地微笑那么一下而已。而且,她的笑容也跟她的人一样,裹着一层淡淡的、拂之不去的伤痛,就像一朵刚刚吐蕊的桅子花一样,稍稍地露出了一点芳菲,就匆匆地收敛了去。清新、纯净,欲哭无泪而又令人心痛。每一次看到刘晓琪那样的笑容,张建都想把她紧紧地搂进怀里,亲她,爱她,保护她,一辈子都不让她遭受丁点的伤害。然而,刘晓琪却始终与他保持着肌肤之间的距离。张建想要打破这距离,却又不敢贸然造次,因为在恋爱之初,刘晓琪就有约在先:未经她的允许,张建绝对不得碰触她的身体。否则的话,她将无条件地离开他,而且永不再跟他见面。张建连考虑都没考虑就同意了。他确确实实是对这个名叫刘晓琪的女孩子动了真情。他想,自己的真情最终一定能够感化她,使她毫不保留地拱手交出自己。

  可半年过去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刘晓琪却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原则。除了偶尔拥抱一下以外,不让张建对自己的身体有任何实质性的接触。有一次,两个人在一起听音乐,听得心醉神迷的时候,张建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冲动,一下子把刘晓琪推倒在了沙发上。然而,当他凑上去想要强行亲吻她的时候,刘晓琪突然从身上摸出了一把刀子来,寒光闪闪地逼着他说:你再动一下,我就把这刀子刺进自己的心脏里,让你后悔一辈子。看着那把冷冰冰的刀子,张建终于退却了。

  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刘晓琪会随身携带一把刀子。那刀子显然是专门用来对付自己的,不然的话,她不会以闪电般的速度那么麻利地把它掏出来。而且,很可能她藏在身上不是一天半天了。她是有备而来,防患于未然。这件事使得张建冷静了许多。他相信:刘晓琪如此这般害怕和自己发生肌肤之亲,一定是心理上遭受过什么创伤或是刺激,从而产生了严重的情感障碍。自己需得耐心地呵护她,让她慢慢地道出事情的原委来,问题才可能得到解决。

  又过了一段时间,当“刀子事件”慢慢地平复了以后,张建瞅准一个机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刘晓琪谈起了这个问题。刘晓琪终于坦言:自己曾经铭心刻骨地和一个名叫陈海的男人相爱过。她爱陈海胜过爱自己的生命,陈海也多次表示愿意为她而死。可是,在得到了她的身体以后的第二天早上,那个名叫陈海的男人就从她的身边永远消失了,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留下。从此以后,她就坚信:想把男人拴牢在身边,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不要让他得到自己的身体。陈海离开她以后,她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爱了。但,后来还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张建。而且爱得入心入骨。担心自己意志薄弱,一时冲动,做出“糊涂的事情”来,重蹈以前的覆辙,使爱情中途夭折,她便随身携带了一把刀子,以便在“紧要的关头”帮助自己。

  听了刘晓琪的故事以后,张建久久地沉默着。他明白,想真正得到这个女人还需要足够的耐心和足够的时间。不过,这以后两个人的关系反倒融洽了许多。张建不再试图与刘晓琪发生“亲密接触”了。很显然:如果自己唐突行事的话,极可能会弄巧成拙,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然而,毕竟是年轻的恋人,两个人又经常泡在一起,冲动总是难免的。每当他达到忘情状态,有些把持不住自己的时候,他就不由自主地瞄一眼刘晓琪的包。他知道,那刀子始终装在她的包里面。有了那把刀子,他的心里也踏实了许多。他想,能够拿刀子来维护爱情的女人,一定会像珍惜自己的眼睛一样珍惜爱情的。这样的女人,自己愿意和她厮守一辈子。

  

  又过了一个季度,在他们柔情蜜意地相爱了九个月的时候,张建终于忍不住向刘晓琪开口求婚了。他想,在新婚之夜里,刘晓琪肯定会解除所有的戒备,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出来。他是一天都等不下去了。每一分钟他都想把这个可爱的女人搂进怀里,酣畅淋漓地爱一场。由于压抑太久的缘故,他的身体里面聚集了一股强大的能量,如同火山熔岩一样,随时随地都有爆发的可能。他再也忍受不了那种人为的折磨和煎熬了。然而,不曾料到的是:他的求婚又一次遭遇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当他拿出求婚的钻戒时,刘晓琪先是沉默不语,然后便流起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的面颊滚下,止也止不住,看了令人心痛欲碎。流了足足半个时辰的眼泪以后,刘晓琪终于哽咽着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再给我三个月的时间好不好?三个月以后我一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但前提条件仍然是:不经她的允许,张建绝不可以碰触她的身体。否则,两个人的关系无条件地宣告结束。

  已经等了九个月,张建没有理由不再等下去。然而,在这最后三个月里,刘晓琪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她虽然对张建爱得很深,但总是刻意地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绝不主动与他靠近一步。可是现在,她只要有机会,就尽可能地和张建厮守在一起,仿佛一分钟都不舍得跟他分开似的。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又总是像小鸟一样,把自己的头偎进张建的怀里,紧紧地依着他,半晌半晌地不动弹,也不说一句话。仿佛忘却了眼前的一切,走进了永恒的时空隧道里一般。每当这时候,张建总是微微地闭上眼睛,用自己的手一遍一遍地摩挲着她的头发。他是真的爱这个沉默不语的女人啊,爱得心都要融化成一滩水了。可是,他却连低下头来亲吻一下她的樱桃般的红唇都不敢。那把刀子依然装在她随身携带的背包里。

  三个月的时间不算是太长,也不算是太短。有时候过得快,有时候过得慢。他们之间的爱情却如同藏在地窖里的酒一样,达到了最浓烈最醇香的状态。不必去饮,单只是闻闻它的味道就把人心醉透了。张建怎么也没有料到,在刘晓琪要求的最后三个月时限还剩一周就要期满的时候,刘晓琪突然向他提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要求:让张建替她画一张裸体肖像。

  张建是搞美术的不错,但他最常画的是山水和花鸟,对于人体肖像他并不擅长。他想:再有一周的时间,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要有一个质的飞跃了,为什么刘晓琪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出来要画裸体肖像呢?显然有她的用意。经过认真的分析以后,他认定:刘晓琪的身上肯定有某种瑕癖。这也是她一年来坚持不肯跟自己上床的缘故之一。现在,两个人的感情已经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她必须找到一种恰当的方式来,把自己的裸体呈现在他的面前,让他亲眼目睹她身体上的瑕癖,从而让自己最终决定是不是再次向她求婚。他还猜测:那个名叫陈海的男人之所以在跟她上了床以后的第二天就不辞而别,永远离她而去,也与她身体上的瑕癖有关。他还顺着这个思路进一步断定:她的身体上肯定有大面积烧伤留下的疤痕,要么就是烫伤或别的伤痕。那些疤痕看上去一定十分的丑陋,令人触目惊心。

  不过,张建最终还是决定答应了刘晓琪的要求。他要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他想: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他也不会因此离她而去。他是真的爱这个女人。不要说疤痕在她的身上,即使在她的脸上,他也不会在意。交往过那么多的女人,他第一次感觉到:真爱的力量是如此巨大。巨大到可以克服任何的艰难险阻和障碍。

经过充分地准备以后,他的这项特殊的工作正式开始了。

  在他的画室里,他第一次看到了刘晓琪的裸体。过去为时一年的恋爱期间,刘晓琪在他的面前始终衣帽整齐,即使夏天最热的时候,她也一直身穿盖过脚踝的长裙,因此,他连她的小腿都不曾看到过。现在,她却一下子把自己一丝不挂地呈现在恋人的眼前,在最初的一刹那里,张建差不多要目眩神迷了。

  他的猜测完全地错了:刘晓琪的身体完美无瑕!如同质地上好的羊脂玉一般,从头到脚连一丝一毫的瑕癖都没有。面对这惊人的美,张键呆愣在那里,错愕了半天都没有醒过神儿来。

  脱光了衣服的刘晓琪显得很镇静。她依然像从前那样沉默着,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郁和哀愁。然而,她的目光里却多了一种很特别的东西。张建判断不清那种东西究竟是什么。有坚毅,有决绝,还有一种像太阳一样灿烂的光华。这许多的因素加在一起,使得她凄美绝伦,令人不敢直视。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张建都处于极度的恍惚状态,无法使自己的注意力集中于手中的画笔。一连抽了几支香烟以后,他才使自己勉强镇静了下来。不过,他最终能够镇静下来的原因不是由于那几支香烟,而是得益于那把寒光闪闪的刀子。原先的时候那把刀藏在刘晓琪的背包里,现在,它安放于刘晓琪赤裸的身体旁边。具体地说,它静卧在刘晓琪随手可及的地方。张建相信,只要自己稍有造次,那锐利的刀锋就会毫不犹豫地刺进刘晓琪赤裸的胸部,让血溅画室,毁灭掉眼前奇迹般的美。

  以前,张建一直对那把刀耿耿于怀、不能释然。可是此刻,他不但原谅了那把刀子,而且对它充满着感激和敬意。他知道,如果不是它的存在,自己肯定握不稳手中的画笔。毕竟他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面对的又是自己至亲至爱的恋人。现在,有那把刀子横在那里,他终于可以专注于手中的作品了。他画得很仔细,每一笔都饱含着激情和功力。刘晓琪微微地眯着眼睛,如同沉醉在迷丽缥缈的梦境里一般,这使得她看上去更加美奂美伦,如同一个梦的精灵。张建常常需要抑制不住地停下手中的画笔,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女人,让自己从如梦如幻的恍惚状态里回到眼前的现实。

  当他停下笔来望着女人的时候,女人也望着他。他们的目光像浓稠的油漆一样胶着在一起,怎么都分不开。这时候,他从女人热切的目光中也同样读到了爱和欲望。他相信,女人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无声地对他言说着爱意。那浓醇得化不开的爱欲,像乙醚一样弥散在画室里,令他窒息。然而,他们又像是两座雕像一样,固守在自己的位置上,谁都不越雷池半步。不过,他们的心却像两只无所畏惧的鸟儿一样,篡越过雷池,不顾一切地飞翔到一起,完成了一次又一次最完美最彻底的结合。是的,是结合,是做爱。真正的做爱就应该是这样的:让心与心相碰撞。让灵与灵相契合。让神与神相击荡。他看见那爱与爱交相撞击的火光像闪电一样在空中划过,发出一片噼哩啪啦的脆响,然后又爆出了一串串令人目眩神迷的火花。他就在那火花的映照下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他画得很慢。他觉得自己不是用手中的笔在画,而是用心在画,用爱在画,用灵魂在画。他画的也不仅仅是女人的裸体,而是女人的心,女人的爱,女人的灵魂。差不多用了整整一周的时间,他才完成了笔下的作品。这幅作品脱稿的日子,也恰恰是他们相爱满一周年的时候。三百六十五个日夜过去,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迎娶他的新娘了。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水中月、镜中花般可望而不可即的爱情了。

  然而,当他又一次拿着求婚的钻戒出现在刘晓琪的租屋门口时,等待他的却是一把大铁锁。刘晓琪失踪了,而且连一点踪迹都没有留下。她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部中断。就像突然出现一样,一夜之间她就突然消失了。

  

  刘晓琪为什么要不告而别,突然消失呢?张建想不明白,也接受不了。他像着了魔一般,四处打探刘晓琪的消息。但凡是能够搜集到的线索,他都一个不漏地查问过了,连一点音讯都没有。刘晓琪仿佛一夜之间蒸发掉了似的。她惟一留下的就是那把寒光闪闪的刀子。

  而且,那把刀子也不是她有意留下来的。张建推测:刘晓琪只是在慌乱之中匆忙遗落下了刀子而已,她自己肯定不曾注意到。那一天,当张建完成了那副裸体肖像,收起画笔的时候,刘晓琪眼中那太阳般灿烂的光华突然间熄灭了。她像一头中了箭的麋鹿一样,满脸都是绝望和哀痛。她的双眼就像被雨水打过的花朵一样,蒙着一层厚厚的雨雾。不过,她始终没有让眼泪流出来。她装得像个没事人似的,浅浅淡淡地微笑着。然而,那笑看上去比哭更让人心痛。张建以为:可能是她看到自己那美丽的画像激动得想要流泪吧。没想到:她却突然消失了。那么,她留下这副画像来,显然是给张建作纪念的。也就是说,刘晓琪在他开始动笔以前,就打定了主意要离开他了。甚至,或者也许,在他们刚刚开始恋爱的时候,她就制定好了消失的计划。不然,为什么她要把这段恋情不多不少恰恰维持在一年的时间呢?是的,从他们相爱到她失踪,整整一年,不多一天,也不少一天。这绝对不是偶然的巧合。

  她留下的这把刀子,其实也是一个明证。以前,在他们相处的日子里,她的刀子是从不离身的,就像她的贴身保镖一样。在她最后一次离开他的时候,她却遗忘了那把刀子。可见,她是早已就打定了主意要结束这场恋情了。因为她知道,这把刀子已经完成了使命,所以才会丢下它的。那么,这把刀子上究竟隐含着怎样一段秘密或是故事呢?

  张建把刀子拿在手上,仔细地把玩着。说实话,以前,他从来没有把这刀子拿在手上过。此刻,他觉得握在手上的这把刀子,就像一个神秘的符咒一样。是它断送了自己的爱情吗?在他这么琢磨着的时候,他忽然在刀柄上看到了两个模糊的字迹:陈海。字很小,是刻上去的。如果不仔细端详的话,根本辨认不出来,因而他以前从来不曾留意到过这两个字。此刻,这两个字却像烧红的火炭一样,烫伤了他的眼睛。

  他在一瞬之间就想起了刘晓琪给他讲过的那个故事。按照刘晓琪的说法:那个名叫陈海的男人是在和她度过了最甜蜜的一夜之后,突然消失的。就像这一次刘晓琪本人的消失一样:没有告别,也没有原因。那么,刘晓琪的消失是不是与陈海这个神秘的男人有关呢?这样想着,张建便开始千方百计地打探起陈海的下落来。他想,找到了陈海,就可以破解刘晓琪失踪之谜了。他必须破解这个谜,不然的话,他将一生不得安宁。

  他通过一个朋友从户籍管理处查询了一下:在他们这个不算太大的城市里,一共有二十三个名叫陈海的男人。不过,他们并不全在本市,他们的踪迹几乎遍布全国各地。然而,这没有吓倒张建。他想,无论花费多少时间和金钱,也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要对这二十三个“陈海”逐一进行跟踪拜访。他相信,其中有一个“陈海”肯定是他要找的人,而且那个人会告诉他有关刘晓琪的一切。工夫不负有心人。当他拜访到第十九位,并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在他的面前亮出那把刀子的时候,那个人的眼睛一亮,如同葛朗台见到了金子一般,伸手就去夺他的刀子。并问到:

  你从哪里弄来的刀子?

  张建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名叫“陈海”的男人。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出现的就是刘晓琪曾经铭心刻骨地爱过的男人。这个男人看上去瘦得如同一具活着的骷髅,差不多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他相信,要不了半年, 这个骷髅就会像轻飘飘的影子一样飞上西天去见阎王了。然而,看到那把刀子,这个男人的精神还是像遭遇了电击一样地突然为之一震,整个人都立时被激活并在瞬间矍铄了起来。他用眼睛逼视着张建,又一次用低沉而又坚毅的声音问到:

  你从哪里弄来的这刀子?

张建从容地回答:从一个女人的手里。

  陈海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刘晓琪?

  张建同样死死地望着陈海的眼睛,斩钉截铁地回答:刘晓琪。

  陈海像被人当胸刺了一刀一样,艰难地闭上眼睛。沉默了良久,又一次问道:你爱她?

  张建回答:是。

  陈海又一次闭上眼睛。沉默。然后,问道:她也爱你?

  张建回答:是。

  陈海的脸一点一点地灰暗了下去,变得就像个死人一般。然后,是第三次长时间的沉默。沉默了差不多一个世纪以后,他咬牙切齿地问到:你们做爱了?

  张建不明白,初次见面他为什么会问如此唐突的问题。不过想了想,他认定这其中必有缘故。于是还是实话实说道:没有。

  听到这句话,那个名叫陈海的男人突然抑制不住地放声狂笑起来。笑得又响亮又清脆,整个人都差不多随着他的笑声抖动了起来,如同风中的树叶一般。张建想象不到:一个濒死的、瘦弱得像鬼一样的人会爆发出如此这般洪亮有力的笑声来。他惊愕地望着眼前狂笑不止的男人,突然间发现:他的面目狰狞而又恶毒,如同一个阴险的魔鬼。那个魔鬼笑足笑够了,突然脸色一沉,阴毒地问道:

  你知道她为什么不肯跟你上床吗?

  张建沉默着,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来回答他。

  陈海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因为她身体里携带有艾滋病毒!她马上就要烂掉了。

  张建像遭了毒蛇啮咬一般,“腾”地一下子从坐着的沙发上弹跳起来,问到:你说什么?

  陈海狞笑着,幸灾乐祸地又一次重复到:她感染了艾滋病,要烂掉了。

  张建后退了两步,逼视着眼前活骷髅一样的男人,问道:

  你说的话,是真的?

  陈海的眼睛里忽然蒙上了一层雨雾,整个人也在一瞬间里变得如同一个孱弱的婴儿。他透过那层雨雾哀怜无助地望着张建,说道:你看到了,我已是死到眼前的人了。还有什么必要骗你呢?

  张建相信了陈海的话。可又不甘心:她,怎么感染上了那种病?

  陈海闭上了眼睛,也闭上了嘴巴。像一座雕像般一动不动地沉默着。良久,他忽然睁开眼睛来,又一次还原为一个魔鬼,并歇斯底里地叫喊道:

  是我把她传染上的。我是有意那样做的。我宁愿她一点一点地烂掉,宁愿她死,也绝不让她投身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她是我的。

  张建再一次往后退去。一直退到门口,退到不能再退的时候才站住了。他嗫嚅着问道:这么说,你自己,也感染了那种病?

  陈海看着如临大敌、随时准备落荒而逃的张建,忽然笑了。说道:其实,你大可不必这般紧张。艾滋病那玩艺儿是个稀罕物儿,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感染上的。你如果有兴趣的话,我们不妨好好聊聊。我知道你想了解刘晓琪的故事。刘晓琪从你的身边突然消失,你找不到她了,所以你才带着那把刀子寻到这里的,是不是?

  听了陈海的话,张建感到毛骨悚然。他觉得,眼前的男人不仅是一个可恶的魔鬼,还像一个可怕的巫师。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一句话都像长了眼睛的毒箭一样,每一支都准确无误地直抵他的软肋。

  

  陈海慢慢地解开他的上衣扣子,正对着张建袒露出了自己的身体。张建看到,一道长长的疤痕像蛇一样盘亘在他的胸部,看上去触目惊心。陈海轻轻地抚摸着那道疤痕说道:

  几年前我遭遇了一场车祸。由于失血过多,我休克了过去。被急救车送到医院输了血以后,我才得救了。然而,在我侥幸拣回了一条命的同时,我却因为输血感染上了那种可怕的病毒。

  当时你和刘晓琪有没有认识?

  我们不仅认识,而且已经陷入了热恋状态。不过,除了亲吻和拥抱以外,我们之间没有进一步的接触。因为我们是真的爱对方。我们都不愿像别的男女那样随随便便就上床,从而亵渎自己的爱情。我想把她正正经经地娶回家作媳妇,然后厮守在一起认认真真地过日子。而且,我连求婚用的钻戒都预备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你遭遇了那场可怕的车祸?

  是的。在我被撞倒的时候,那枚钻戒就装在我的内衣口袋里。当我在医院里清醒过来,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手伸进怀里,去拿那枚钻戒,可是,却没有找到。那枚钻戒莫明其妙地遗失了。当时,我就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我想:这场车祸可能造成我终身残疾,晓琪可能因此而永远离开我。

  事实上那场车祸确实给你留下了残疾?

  是的。除了胸部受伤以外,我的右腿粉碎性骨折。虽然医生把它重新接了起来,可是,我却成了个瘸子。走起路来一扭一拐的,十分难看。而我原本是个非常英俊帅气的小伙子。至少看上去不比你差。

  陈海说着,走到桌子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本影集,递到张建的手上。翻开那本影集,张建就看到了从前的陈海,还有刘晓琪。相片上的陈海看上去的确十分潇洒,和刘晓琪站在一起也非常般配。看得出,他们是真的在相爱。爱情的圣光闪耀在他们的眼睛里,像红太阳一样遮挡不住。这使得张建的心里禁不住一阵酸楚。他明白,眼前这个瘦得面目全非、虚弱得如同鬼影一般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他去嫉妒,但他还是隐忍不住心中浓烈的醋意。他有些幸灾乐祸地问道:

  你成了个瘸子以后,刘晓琪就离开了你?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晓琪是天下最好的女人。她非但没有离开我,而且对我更好了。在我住院其间,她守侯在我的病床前,整整两个月没有离开一步。出院以后,我虽然成了一个难看的瘸子,她也没有嫌弃我。我就想:这个女人是上帝馈赠给我的礼物。我要永远珍惜她。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要对她不弃不离。然而,我万万没有料到:出院三个月以后,在一次例行的体检中,却查出我感染了艾滋病。

  陈海说到这里,忽然沉默了。泪水顺着他的面颊往下流淌,挡也挡不住。流了足足十分钟的泪以后,他接着说道:

  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要带上晓琪一起走。

  顿了一下,陈海继续说道:我知道,我的这种想法很自私。但我没有办法打消这个可怕的念头。上帝作证,我是完全无辜的啊。如果我是因为风流成性、胡作非为而染上了这个病,我也就认了。可是我一直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做人,我想不通,上帝为什么要如此这般惩罚我呢?我真的想不通啊!我想,要我死也行,那么我一定要带一件我最喜欢的礼物走,否则的话就太对不起自己了。而这个世界上我最珍爱、最放不下的就是晓琪。一想到我死了以后,晓琪要嫁给别的男人作媳妇,我的心便碎成片片了。有好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矛盾里挣扎徘徊。

  我知道,最明智的做法是:果断地跟晓琪分手,让她去寻找自己的幸福。这样做崇高而又伟大。而且,在我们相处的时间里,我们从没有偷尝过禁果。她是绝对纯洁的。可是,我真的崇高不起来啊。那一段时间里,我简直要疯掉了。什么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放不下晓琪。我认定晓琪是我的。我绝不能让别的男人得到她。这个罪恶的念头像梦魇和魔咒一样攫住了我。我完全失去了理智。但当时我处于绝望的非正常状态里,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癫狂。就是在那种癫狂的状态下,我把晓琪哄到我的床上,并跟她做了爱。

  陈海说到这里,忽然哽咽着哭了起来,再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了。在他稍稍平静了一点以后,张建问道:那时候,晓琪对你的病丝毫都不知情。在你们度过了最甜蜜的一夜以后,你突然不辞而别,从她的生活里永远消失掉了。是这样的吗?

  陈海一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一边惊愕地问道:谁告诉你的?事情完全不是这样的。不过,晓琪对我的病一无所知倒是真的。不仅是晓琪,我的家人和朋友也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清楚地明白,无论由于什么原因,谁感染上了这种病,谁就成了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洪水猛兽,别想再找到一片清静的存身之地了。因此,我对自己的病严格保密,并且搬到了这个只有晓琪一个人知道的地方。我想平平静静、悄无声息地度过属于自己的最后一段时日。但,我和晓琪绝不仅仅只度过了一个夜晚。而是整整半个月,十五个夜晚。

张建吃惊地问道:十五个夜晚?

  陈海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一点都不错,是十五个夜晚。那其中的每一个夜晚我都是当成一辈子来过的,我怎么会忘掉呢?不过,刚开始的时候,我倒是打算只跟她度过一个夜晚的。我想,只要有一个夜晚,我就值了,也会心满意足了。但是,当我真的跟她度过了一个夜晚以后,我就改变了主意。我下了决心要把体内的病毒传染给她。我想,只有那样,她才会一辈子只属于我一个男人。我是太爱她了啊,才会如此这般丧心病狂的。

  上帝作证,那十五个夜晚是我今生今世最甜蜜、也最幸福的夜晚。有了那十五个夜晚,我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了。也正是因为有了那十五个夜晚,我此刻才会如此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等死。我原本想,既然在一起了,就索性一直在一起,直到死去那一刻。但是,就在我们度过了十五个夜晚以后,晓琪无意间听到了我和医生的电话,知道了我的病情。我只好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她后来去作了检查,结果是“阳性”。也就是说:她真的像我所希望的那样,感染上了那种病。这一点都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没有采取任何安全保护措施,不感染上反倒不正常了。

  晓琪没有病的时候,我着了魔般地希望她跟我一样染上病。但当得知她果真染上病的时候,我却忽然冷静了下来。我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弥天大罪,而且是对我最亲最爱的人。但,此刻,已经没有办法补救了。

  说到这里,陈海又一次哭了起来,而且是放声痛哭。哭了几分钟以后,他忽然抬起头来对张建说:把刀子给我。

  张建吃了一惊,不知道他要做出什么举动来。陈海见张建一脸的惊惧,笑一笑,说道:你不用担心和害怕。我不会用那把刀子杀死你,也不会杀死我自己。我要让自己一点一点地经受病痛的折磨,然后慢慢地死去。这样才能抵偿我对晓琪的内疚和歉意。如果一刀结果掉生命,太便宜自己了。

  陈海说到这里,又一次笑笑。那笑看上去像冰渣子一样地令人心颤。笑过了以后,他又平静地重复道:我就是要坐在这里,等待着病痛一点一点地把我折磨死。这样我心里才会好受一点。不然的话,我早就去投奔上帝了。看着他那冷酷可怖的笑容,张建突然忍不住说道:

  你是个该死的魔鬼,你害了晓琪的一生,你即使死了也要下地狱,上帝不会饶恕你的。

  张建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会对一个将死的人说出如此恶毒的话来。但,他真的控制不了自己。一想到陈海蓄意而又残忍地毁了晓琪的一生,张建就不能原谅他。张建想,陈海会对自己的咒骂暴跳如雷的。谁知,陈海不但不生气,而且满足地笑了起来,边笑边说:

  骂得好。骂得好。我其实早就想要一个人来痛骂我一顿了,但是没有。晓琪实在是个好女人啊。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以后,也不曾骂过我一句。

  陈海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再一次要求道:

  请把刀子给我,我想摸一摸。

  张建看他似乎没有什么恶意,便把刀子递给了他。这把刀子看上去是如此的神秘,他相信,陈海会对他讲出一段跟刀子有关的故事来。果然,陈海一边抚摸着刀子,一边问道:

  晓琪没有对你讲过这把刀子的事情吧?

  张建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他知道,陈海其实不需要他回答自己的问题。他已经进入了自己的世界,不让他讲他也会讲的。事实也是如此。不等张建说话,陈海就梦呓般地开口了:

  当晓琪知道,是我故意让她感染上了艾滋病以后,她坐在那里,整整几个小时没有说一句话。她知道,我是因为爱她才会这样做的。我也明白,病已经到了她的身上,说什么都晚了。于是,便拿出这把刀子来,递到她的手上对她说:你一刀捅了我吧。或者把我碎尸万段,剁成肉泥,我也毫无怨言。只要这样做你的心里才会稍微好受一些。我是真的太爱你了啊,除了我以外,我不想让这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得到你。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卑鄙无耻而又自私,且罪不可赦。但我的爱是真的。

  听了我的话,晓琪仍然沉默着没说一句话。几分钟以后,她忽然接过我递给她的这把刀子,用刀尖对准我的心脏刺了过来。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心想:就这样死了也好。能够死在她的手上,对我来说也算是一种幸福了。然而,等了好一阵子,那刀子也没有刺进我的心脏里。我睁开眼睛才发现:晓琪已经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那把刀子。

  那把刀子是我早些年的时候让一个朋友给打造的。打造的时候只是觉得好玩,并没有想到要派它什么用场。等到我知道自己感染了不治之症的时候,我每一分钟都把它带在身边。因为我随时随地都会产生结果掉自己的念头。可是,由于对晓琪的眷恋,使得我始终没有勇气对自己下手。我想,既然自己没有勇气,那就让晓琪下手得了。可是,晓琪非但没有下手,而且带走了那把刀子。

  晓琪自从那一天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知道她恨我,且恨之入骨,永远不能原谅我。但,她拿我没有办法。她即使拿刀子杀了我也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她清楚地明白:我最害怕的就是失去她。看不到她的身影,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会像地狱一般地黑暗。所以,她就用突然消失,永不再见我的方式来惩罚我。她的目的达到了。在她离开了以后,我每一天都在经受炼狱一般的煎熬。这种煎熬比死亡本身更痛苦十倍。我曾经千方百计地打探过她的音讯,但一无所获。她像是从这个世界上蒸发掉了。我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到我的身边来了。可是,在潜意识里,我每一天都在期待着。我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我想,如果能够在死前见上她一面,我就真的死不足惜、死而无憾了。

  在陈海说着话的时候,他的手一直在抚摸着那把刀子。他的动作又舒缓又温柔,就像抚摸在恋人的脸上一样。张建知道,他一定是把那把刀子当作晓琪本人了。果然,当他从那种梦癔状态里清醒过来以后,他要求道:

  你能把这把刀子留给我吗?

  张建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能。然后,带着那把刀子准备离开。刚刚走到门口,陈海叫住了他。

  请等一等,陈海说道:看在我即将死亡的份上,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张建回过头来望着他。说实在话,他是真的不愿意面对这个瘦得如同骷髅一般的男人。虽然最初染病的时候他是无辜的,但是现在,他不仅是一个瘟神,而且还是一个魔鬼。张建想迅速地逃离,永远不再见他。然而,看着他凄楚绝望的眼睛,张建的心还是禁不住一阵颤栗。于是问道:

  我能帮你做什么呢?

  如果可能的话,请找到刘晓琪,并把她带来。我的日子不多了。在死以前,我想见她最后一面。我知道自己死有余辜,你权当是行善积德,替我帮这最后一个忙,好吗?陈海艰难而又恳切地哀求道。

  在这一瞬间,张建觉得,这个被病魔攫住的、如同活鬼一般的男人是如此的可怜而又无助。他几乎是连犹豫一下都没有,就说道:

  好吧。我尽量努力找到她。

  

  离开了那个名叫陈海的男人以后,张建有好一阵子不能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他可能什么都想到了,惟独没有料到刘晓琪会是一个艾滋病毒携带者。他终于明白,刘晓琪的脸上为什么总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愁了。也明白她为什么宁肯用刀子对着自己,也不肯跟自己亲热了。她是在尽最大的力量保护他张键啊。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非但没有嫌弃她,而且更加思念她了。一想到她正躲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独自忍受着痛苦和折磨,他的心便如同刀扎着一般地疼痛难忍。他对自己说: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不能给她别的帮助,至少可以陪陪她,使她不至于太孤单寂寞了。婚是结不成了,可是,那刻骨的爱还铭记在心里,挥之不去。

  然而,到哪里去寻找刘晓琪呢?在此以前,张建已经寻遍了所有能够寻找的线索,全都一无所获。不然的话,他也不会下决心去见那个名叫陈海的男人。最后,万般无奈之下,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很快,他就在网络上发布了一则寻人启事:

  刘晓琪,你好。我是张建。我已经知道你染上了那种可怕的病。我对你的爱没有变。我愿意陪伴在你的身边,和你一起与病魔抗争。无论你现在在哪里,情况怎么样,都请尽快与我联系。我想马上见到你。

  他是真的爱刘晓琪,并想马上见到她。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则短短的启事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威力,以至于仅仅一个礼拜以后,他的所有亲戚、朋友、同事以及家人都知道了:他的女朋友刘晓琪是一个艾滋病患者。当他意识到事态不妙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他低估了信息时代的力量,也低估了人们的敏感度。他以为别人不会明白“那种可怕的病”指的是什么。他不知道,现在的人都绝顶聪明,谁都晓得本世纪“那种可怕的病”是“艾滋病”。

  先是他的家人要求他断绝与刘晓琪的一切联系,然后,是他的朋友和同事都开始对他避之惟恐不及。在单位里,连他看过的报纸都没有人再动一下。和他同一个办公室的两名职员则找到领导坚决要求调换办公室。他最好的朋友要结婚,却没有发请柬给他。仿佛他是一个可怕的瘟神一般。眼见自己一下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尴尬被动局面,连正常的生活和工作都无法进行下去了,他只得找到领导,要求为他恢复名誉,以正视听。单位里出了一个“艾滋疑似病人”,在社会上传播得沸沸扬扬的,连领导在外面都遭人歧视。领导正窝着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呢,见他找上门来,便顺理成章地要求他去作体检。并且振振有辞地说:

  怎么为你恢复名誉?你自己在网络上都亲自承认了:你的女朋友刘晓琪患了“那种可怕的病”。你们谈了那么长时间的恋爱,日夜厮磨在一起,谁能保证她的病没有传染给你呢?你只有拿来了健康证明大家才会相信你。否则能有什么法子呢?

  连领导都如此这般对待自己,张建的脸都气青了。他指着领导的鼻尖说:我和刘晓琪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我们连吻都没有接过,更不要说别的了。你这样说是对我们的极大污辱。你必须向我道歉。

  领导听了他的话,忽然笑了。说道: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上起床来比上一趟咖啡馆都容易。在一起了那么久,连个吻都没接过,谁会相信呢?你还是去拿健康证明吧。别的任何语言都没有足够的说服力。

  弄到这一步,张建想,也只有去作一下体检了。否则的话简直没办法交待,也没有办法再混人了。健康证明他倒是很顺利地拿到了手,不过,他曾经是“艾滋病患者的男朋友”这一事实却是再也不可更改了。大家虽然表面上对他客客气气,但,实际上都对他敬而远之。原先他和刘晓琪谈着恋爱的时候,单位里有一个女孩子始终在追他,并扬言,得不到他就自杀。现在,那个女孩子见了他则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连话都不愿意再跟他讲了。让他更加不能接受的是:在他自己家里吃饭的时候,母亲居然要求他使用公筷,而且把他的餐具单独另外放在一个地方,并天天消毒。他终于明白:无论他怎么努力,他都已经成了人们眼中的“另类人物”。虽然事实证明:他身上根本没有艾滋病毒,但一种比“艾滋病毒”更加可怕的“精神病毒”还是如同电脑黑客一样,如影随形地缠上了他,无论他采取什么措施,都摆脱不掉那种嫌疑了。无奈之下,他不得不主动辞职,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另谋生路了。

  然而,在辞了职以后,他并没有立刻动身。他还有一个心愿没有了却。不过,这一次他变得乖了。他再也不敢轻易地向任何一个人吐露他的心事和计划了。他的计划是:先找到刘晓琪,然后,和她一起逃离到某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生活下去,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为止。他爱刘晓琪,刘晓琪也爱他。否则,刘晓琪不会用刀子来保护他。那把刀子就是她的爱情的最好明证。他虽然不能像恋人那样跟她亲热,但他们却可以像最好的朋友那样呆在一起,享受爱情的温馨和甜蜜。令他感到棘手的问题仍然是:怎样才能寻找到刘晓琪呢?通过自己的一段亲身遭遇,他已经完全能够理解那些艾滋病患者讳莫如深的隐衷了。他们是见不得阳光的。一旦暴露了目标,单是人们的目光就足可以杀死他们了。这是比病毒本身更可怕的一种杀伤力。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找到刘晓琪的确有一定的难度。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在网络上发布一则启事,从而给自己惹出那么大的麻烦来了。

  然而,不曾料到的是,正在他挖空心思地想办法寻找刘晓琪的下落时,刘晓琪的妹妹却打来了电话。

  电话是晚上打来的。当时张建正闷在自己的房间里抽烟,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了一下,是个完全陌生的号码,本不想接的。可是,铃声固执地响着,他只得接了。他懒洋洋地“喂”了一下,那边一个女声问道:

  请问是张建先生吗?

  张建回答:是。请问你是哪位?

  我叫刘晓娅。是刘晓琪的妹妹。

  张建忽地一下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迫不及待地问道:晓琪,她在什么地方?她情况怎么样?

  我想见你一面,跟你谈谈我姐姐的情况,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方便?

  我随时都方便,请约个地点吧。

  就这样,三天以后,张建乘火车如约来到N城一家咖啡馆里,见到了刘晓琪的妹妹刘晓娅。刘晓娅长得跟她的姐姐差不多一般模样,但却比她的姐姐开朗了许多。她见到张建的第一句话就说:

  张先生,你可把我姐姐害惨了。

  张建急忙申辩:你误会了。你姐姐的病与我无关。

  刘晓娅说:我知道。但,如果不是你在网上发布那个该死的寻人启事的话,我姐姐也不会弄到今天这一步。

  晓琪她怎么了?张建忽然有了一个很不好的预感,怯怯地问道。

  她经受不住巨大的思想压力,患了精神分裂症。

  听了刘晓娅的话,张建倒吸一口冷气,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刘晓琪知道自己染上了艾滋病以后,始终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独自默默地隐忍着内心的痛苦,一边进行必要的治疗,一边工作。又由于她的病还处在潜伏期,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也就是说,她只是一个艾滋病毒携带者,因此,她的生活基本上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和影响。不过,她本人很自觉,非常注意保护别人。即使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她也绝不与别人发生近距离的接触。大家只觉得她怪怪的,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她告诉家人和朋友说:她失恋了。想一个人安静一段时间,要切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希望大家配合。大家相信了她的话,因此,都替她保密。不向任何人透露她的行踪。这就是好长一段时间以来,张建打探不到她的消息的原因。但是,自从网络上发布了那则启事以后,人们一夜之间就都知道了,原来她染上了艾滋病。

  于是,她的生活一下子全都乱了套。亲人、朋友、同事以及熟人,包括父母在内,统统把她拒之门外。他们根本不问青红皂白,全都武断地认定:她是因为生活不检点的缘故才会染上那种病的。于是,种种离奇的传闻铺天盖地地向她涌来,像泡沫一样淹没了她。人们见到她,更是如同见到了洪水猛兽一般。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极力想要辩解,后来,她便一句话都不再说了。她把自己死死地关在小屋里,一整天一整天地不吃也不喝,如同一个木偶一般。父母由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双双病倒,被在外地工作的哥哥接走。只有妹妹晓娅勉强可以在工作之余抽出一些时间来照顾她。有一天晚上,睡到半夜的时候,晓娅忽然听到她一个人在自己的屋子里说话,便走进去。她见到妹妹也不理睬,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我没有做过坏事,你们不要骂我。我没有做过坏事,你们不要骂我。晓娅看她神色不对,便走到她的身边,摇摇她的肩膀说:醒醒吧姐姐,大家都知道你是清白的。她忽然抓住妹妹的手说:张建,我是真的爱你。我从来没有害过你。我宁肯拿刀子杀死自己也不舍得害你的。你不要恨我。

  晓娅后来偶然间看了她的日记,才知道,是一个名叫陈海的男人故意把病传染给了姐姐。还知道了姐姐在染上了病毒以后和张建之间的一段真实感人的恋情。看到姐姐一天比一天地变得神志不清,而且又死活不肯到医院去看医生,她无奈之下,只得向张建求助。侥幸地希望张建的爱能够挽救姐姐,使姐姐的神智恢复正常,并到医院去接受治疗。

两天以后,张建又一次见到了刘晓琪。

  此时的刘晓琪面色苍白、表情呆痴,目光散淡,完全没有了先前的神韵和灵性。想到是自己的一时疏忽把她害到了这一地步,张建禁不住内疚地双目泪流。他想,如果自己没有在网络上发布那则寻人启事,外界就不会有人知道晓琪染上了艾滋病。那么,她平静的生活也就不会被破坏了。然而,当刘晓琪认出来站在面前的男人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恋人张建的时候,奇迹出现了。她像一个正常人那样问道:

  你真的是张建?

  张建回答:是的。我是张建。

  

  你来这里干什么?

  张建哽咽着说:我来看看你。自从你走了以后,我每一天都想见到你。

  听到这句话,刘晓琪忽然哭了起来。她用双手捂住眼睛,泪水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滴落,打湿了她的衣襟。哭了好一阵子以后,她擦了擦泪问道:

  你不恨我?

  张建道:我爱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恨你?

  刘晓琪又一次哽咽着说道:我骗了你。我一开始就应该告诉你,我是个病人。不值得你爱。顿了顿,她又继续说:我本来不想骗你的。可是,我怕你知道了真相会离开我。我是真的不想让你离开啊。我想,我反正是活不了多久的人了,能在你的身边多呆一天,就多呆一天。我知道自己是在浪费你的青春和感情,所以,我没敢多呆,到了满一年的时候,我就坚决地离开了。能够和你相爱一年,我就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了。

  我知道,你离开我是为我好。可是,你不明白:只有和你在一起,我的心里才会感觉到幸福。你一离开,我的心就不在我的身上了。所以,今天我又回到了你的身边。张建说着,禁不住伸出手来,想要去抚摸刘晓琪的脸。刘晓琪忽然像遭了雷击一样,尖叫一声,喊道:不要靠近我,我身上有病毒!说完,她便向屋子里面退去,直退到不能再退的时候,她才蜷缩着身子在一个角落里蹲了下去。蹲下去以后,她还在止不住地浑身发抖。张建想走上前去,把她扶到床上躺下,可是,他往前迈一步,刘晓琪便尖叫一声,像是有人要杀她似的。张建只得退回到了屋门口。瑟缩在角落里的刘晓琪,一边像筛糠一样地发着抖,一边在身上胡乱地翻寻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她妹妹刘晓娅见状,忙问她道:姐姐,你要找什么?刘晓琪看了妹妹一眼,说道:刀子,我的刀子哪里去了?快帮我找。不明就里的刘晓娅问道:你要刀子做什么?刘晓琪惨烈地笑一笑说:我不能把病毒传染给自己所爱的人。他敢靠近我,我就用刀子刺死自己。

  她又神志不清了,却还在想着保护别人。而自己在无意之间却给她带来了如此巨大的精神压力,搞得她精神崩溃,张建又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歉疚。歉疚之余,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名叫陈海的男人。如若不是他,刘晓琪怎么会感染上这种病呢?如果他是在不自觉(下转34页)(上接31页)的状况下, 无意间传染给晓琪的也就罢了。可是他,明知道这是一种不治之症,还是黑着心故意传给了她,简直连禽兽也不如。张建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痛惜地望着刘晓琪。过了一阵子,当刘晓琪慢慢地平静了一些以后,张建哄着她说:

  晓琪,你听话,明天我带你去医院可以吗?到了那里,你的病就好了。

  一听说要去医院,刘晓琪立刻惊恐地说:我不要去。我去了医院,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患了艾滋病。他们会骂死我的。我永远不要离开这间屋子。刘晓琪说着,用双手死命地抱住桌子腿,像无助的小孩子一样抽泣了起来。

  看到一个好端端的姑娘,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被折磨成了这种样子,张建痛惜地又一次流下了眼泪,但却又束手无策。担心自己呆得时间长了,会给刘晓琪带来更大的刺激,他只得暂时离开了。他想:回去以后一定得想个恰当的法子,把刘晓琪送进医院里治疗。先治疗她的精神分裂症,再治疗艾滋病。现在,她只是一个艾滋病毒携带者,其潜伏期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八年,控制得好的话,她还可以再活很长的时间。不能就这样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毁掉。

  

  从刘晓琪那里回来了以后,张建差不多每一天都在医院间奔波。他找了许多专家和教授,向他们咨询和请教有关精神分裂症的知识,以及艾滋病的有关情况。他还根据医生的指点,替刘晓琪买了好多必要的药物。一周以后,当他带着那些药物准备再一次去看望刘晓琪的时候,忽然又一次接到了刘晓娅的电话。

  电话是凌晨五点钟打过来的。张建一听是刘晓娅的声音,就感觉不妙。果然,刘晓娅在电话里告诉他:姐姐在两个小时以前跳楼自杀了。张建放下电话,整整半个钟头没有动弹一下。他觉得,自己的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不过,他还是勉强打点起精神来,赶到了刘晓娅那里,和她一起,替刘晓琪操办了后事。

  刘晓娅告诉他,自从他走了以后,姐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清醒的时候她一直默默地掉眼泪。糊涂的时候,总是一遍一遍地重复:“阿建,我是真的爱你。我从来没有害过你。我宁愿用刀刺死自己也不会害你的”;“阿建,我不是有意要欺骗你的,你肯原谅我吗?”不管是清醒还是糊涂的时候,她都一步不肯离开自己的小屋。即使大白天呆在自己的小屋里,她也要把门窗关死,把窗帘放下,把屋子弄得像个黑暗的坟墓一般。只要听到外面有一点声音传进耳朵里,她都会瑟瑟发抖。除了妹妹晓娅以外,她不愿意见任何人,总是疑心别人会骂她。听到别人的笑声,她又疑心别人是在嘲笑她。无论怎么劝说,她都宁死不愿意去医院看医生。

  自杀的那天晚上,她倒是比任何时候都安静、也都正常。吃了饭,还洗了脸,把自己弄得清清爽爽的。晓娅还以为她是灵醒过来了,便放心地睡了。谁知,到了凌晨两点钟,她却悄悄地爬上楼顶跳了下来,当时就摔死了。也不知道,在她跳下楼去的那一瞬间,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但,她死了却是无可置疑的事实。她是一个艾滋病毒携带者。然而,她却不是死于艾滋病,而是死于人为的精神压力,而这种压力从某种程度上讲,又是张建在无意间给她造成的。张建简直无法面对她的死。他觉得,是自己用看不见的刀子杀死了可怜的晓琪。当然,始作俑者还是那个名叫陈海的男人。他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晓琪死了一个星期以后,张建带着她留下的那把刀子又一次站到了那个名叫陈海的男人的面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带着那把刀子。不过,从潜意识里他觉得,他应该带着那把刀去见那个名叫陈海的男人。那把刀子是他们之间的见证,也是他们之间的纽带。自己是因着那把刀子才认识他的,因此,也应该带着那把刀子去见他。

  此时的陈海更加像一具可怕的骷髅了。他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双唇紧闭,两眼放射着骇人的冷光。看到张建进来,他的眼睛攸地亮了一下,就像一道刺目的闪电从空中划过一般。

  你找到她了吗?他第一句话就迫不及待地问。

  张建拿眼睛逼视着他,仿佛在用目光的冷剑把他碎尸万段。末了,他还是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故作镇静而又明知故问道:

  谁?

  陈海显然看到了那潜藏在张建眉宇间的愤怒的火焰。那是一个男人在面对他的敌人时才会燃烧的火焰。他深深地懂得它的威力。不过,他已经无所畏惧了。一个将死的人,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呢?因此,他摆出一副“我是死人我怕谁”的架势来,平静地说道:

  刘晓琪。

  听到“刘晓琪”三个字从陈海的嘴里吐出来,张建感到了一种刺骨椎心般的痛楚。他觉得,仿佛有一万把箭同时射向他的喉部。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良久良久说不出一句话、半个字来。于是,他只好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来点上。在他掏烟的时候,不小心把那把刀子带出来掉在了地上,他也毫不理会。直到把一支烟抽完以后,他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

  刘晓琪跳楼自杀了。

  陈海听到这句话,像踩了地雷一样“腾”地一下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然而,由于身体太过虚弱,他仅仅支撑了两分钟的工夫,又“扑嗵”一声跌坐在了沙发上。他眼睛里的亮光也在一瞬之间熄灭了,他就那样圆睁着一双黯淡无神如同冷酷幽深的洞穴一样的眼睛,无限哀怨而又无限凄绝地死死盯着张建的脸,仿佛要从他的脸上读出什么密码来似的。当他最终相信刘晓琪千真万确已经死亡的事实以后,他忽然纵声狂笑起来,笑得浑身的骨节都咯吧作响。笑足笑够了以后,他的脸色凛然一变,像一个狰狞的恶魔一样自言自语道:

刘晓琪是我的。我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个女人。不管我死去还是活着,谁都别想碰她一下。谁碰她谁就得死。既然她死了,我也就可以安心了。

  所以你才故意把病毒传染给了她?

  我爱她。

  爱她就要她死?她可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啊!

  我又伤害过谁呢?上帝作证,我陈海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三十年,堂堂正正,规规矩矩。莫说是人,连一只鸟都没有伤害过,为什么我就该染上艾滋病,就该遭这份洋罪,就该早早地去死呢?既然一定要死,带着自己心爱的人一起走,这不算太过分吧?我真的不能容忍我所爱的人在我死了以后,投身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那样,我的灵魂在地下也睡不踏实的。

  你以为这样做你就得到了她吗?

  我把病毒传输到她的体内,就是为了给她的身体设置一道防火墙。我相信,离开了我以后,她不会让任何一个男人碰触她的身体。包括你!我看得出,你很爱她。可是,你曾经跟她上过床做过爱吗?没有。我敢肯定没有。你自己也亲口承认了没有。可是,我却跟她做过爱。我跟她在一起度过了整整十五个夜晚。在跟我上床的时候她还是个干干净净的女儿身,现在她死了。她一生一世只跟我一个人做过爱。她是我的。你想要夺也夺不走。别看我是一个行将就木的死人,但你斗不过我。哪怕我现在就死,我也依然是一个胜利者。你是我的手下败将,你永生永世都休想再夺走我的女人了。

  陈海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以后,忽然又狂笑了起来。看着他狰狞可怖的面目,张建忽然感到怒不可遏。他想扑上前去,用双手狠狠地卡住陈海那细长的脖子,把他活活地掐死。这样,他就不会再洋洋得意地以一个胜利者自居了。不过,张建试了几试,还是隐忍住了。然而,强烈的愤怒已使得他失去了理智,不杀死这个变态狂,他义愤难平。他下意识地拿眼睛往周围逡巡着,想要找到一件类似于木棒之类的可以作为武器的工具,就在他一低头的刹那间,他看到了跌落在地上的那把刀子。

  这把刀子带在他的身上已经很久了,但始终没有派上过用场。现在,是用得着它的时候了。他连想也没想,就弯腰把刀子拣起来握在了手上。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陈海的胸部刺去。

  然而,就在刀尖刚要触上去的一瞬间,张建突然清醒了过来。他对自己说:不能。自己不能杀死他。也没有必要杀死他。杀死他等于为他殉葬。

  对着迎面刺来的刀尖,陈海不躲也不避,而是视死如归地狞笑着说:刺呀。快刺呀!不刺你就是孬种。老子等这一刀已经等了好久了。快送我上路,我要追寻我的晓琪去了。

  看到张建的手忽然僵在那里不动了,陈海忍不住哭了起来。边哭边说:让我死啊,让我死吧!晓琪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其实早就想结果掉自己了,就是为盼着再见晓琪一面我才勉强撑到今天的。晓琪走了,我还活着做什么呢?

  听陈海口口声声地念叨着晓琪的名字,张建又一次怒从心头起。晓琪是他的,他不允许她的名字从这个罪恶的男人口中吐出来。他疯狂地再一次舞动着刀子向陈海刺去。他要杀死这个变态狂。不如此不足以解心头之恨。可是,当刀子就要触到陈海的胸部时,理智再一次地占了上风。刀尖就在距离陈海胸口一厘米的地方僵住了。然而,就在他一愣神的当口,陈海忽然一把夺过刀子,“噗”地一声捅进了自己的胸膛里。立时,鲜血喷泉一样地涌了出来,陈海的衬衣很快就被泅湿了一大片。不过,此时此刻的陈海却面带微笑,看上去从容而又安详,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之意,仿佛回到了情人的怀抱里那样。

  当陈海的面孔一点一点地变得惨白如雪时,张建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一滴一滴地跌落了下来。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心中说不上来是痛恨还是怜悯。

  

   【责任编辑梅疾愚Mjy_2006@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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