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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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天阴冷阴冷的,我在雁塔广场上转圈圈,最后坐在大理石边缘的台面上。

  虽然冷,可还是有许多人聚集在这里,有照相的、卖棉花糖的、卖煎饼的、卖笛子、卖葫芦丝、陨和书法作品的。

  更多的是一群擦鞋的妇女,提着篮子拿着小凳,也一圈圈转着,寻找活计。

  “擦鞋擦鞋。”一个妇女说,“一块钱一擦,不满意不收钱!”常常是这样的话。

  从我身边经过时她就张大嘴特意问了我一次,我立刻回绝了。

  这是个四十来岁的妇女,脸色苍黄,皮肤粗糙,眉眼都失去水分显出枯涩,尤其是嘴唇,皱缩得很。

  第二次过来时她依然问我:“擦不擦?……”又耐心地推介一番。

  其实我的鞋已经脏了,问题是我现在既无讲究的心情,也没有这个基础,虽然那只是一元钱。但对我来说肚子比鞋更重要,一元钱我何不买张油饼打打牙祭,擦它土脚干甚!

  所以,我当时的落魄程度可想而知,但一般人哪里看得出来?——后来我才知道还有人比我更落魄。

  这擦鞋工第三次边走边吆喝过来了,我想这次她总不会问我了吧?我刚才才同她论道过一番的,不至于这样健忘,才五分钟。哪知我错了,或者说我的惯性思维被推翻了,她依然像不认识我似的,重新向我推荐起来,说:“擦一次吧!”

  我恼火地说:“你刚才问过的,不会这么健忘吧?”

  她笑笑说:“擦擦又何妨?不过一块钱。”

  我平时最怕这些搞推销的,他们像蚊子绕着你像膏药贴着你,让我只远不近。这些人不给他好脸吧,好像对人不尊敬;和善一点吧,他就说个没完。

  我很生气,又不耐烦地重复了一句:不擦。

  她失望地走了,走之前还一连三四句地重复:“擦一下嘛擦一下嘛……”

  当她第四次“惠顾”我时,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弱智儿童,老实说我不相信世上还有这么厚脸皮的人,她又像不认识我了,像面对一个新的顾客开始兜售,并指着我的鞋说:“可以擦擦么?——你看,都脏了……”

  这更伤我面子,脏了也就脏了,她却反复挑明,就像在打我的脸,我几乎要骂她,可还是忍住了,对她说:“谢谢你关心,我不需要你擦——我愿意这样。”

  她有一丝尴尬,说:“擦一下亮堂么?人显得精神。”

  我哧的一声冷笑,不屑去与她论说——“我不擦也照样精神!”

  第五次,她过来了,竟然还不放过我,黏黏的又纠缠上了。我简直恨不得扇她一耳刮子——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我的火气终于腾地升起来,说实话,我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我说:“你还有完没完?——你问了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五次!你还要说?我真是!……你饭吃多了?”

  她皱着脸笑笑说:“没啥,没啥,我不就是问问你吗?以为你会擦的,已经脏了。”

  “我每天不知要脏多少次呢!”我吼了一句,可一看她那寒风中毫无血色的脸,心就软了下来,毕竟流离在外都不容易,说不定她还拖儿带女呢……

  我转而开玩笑似的说:“你那意思是给我免费服务?”我的口气一半是讽刺。

  “那又有啥事呢?”她笑着说,“我给你免费吧!”这样说着竟然真就放下家伙,要预备开刷。

  我吃了一惊,害怕被她囫囵住了,可我又想把这道符念到底,索性爽气一回,就一本正经对她说:“真的吗?你说了,免费呃?”

  她连连说免费免费,不由分说给我擦了起来。

  无论如何,从心底里我打定是不会掏钱的,我最讨厌经过反复的诱导煽惑后被说服的人,那样我的脸上会很无光——你越说我越是要有坚定的立场。

  五分钟后她完了工,皮鞋的确亮得有点像镜子,我正不好意思的时候,她已收拾好家伙,对我说:“给一元钱吧!”

  我觉得周身如浇了一瓢冷水。

  “你说了免费的!”我不客气起来,更重要的是我有种上当的感觉。

  她依然冷冷淡淡地笑笑,不动声色,“你看,”她说,“我说了这么多话、花费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值一块钱么?”

  “你自己愿意的,我没找你!”

  “是的,年轻人,”她突然提着东西转过身,准备离去,“你还年轻,也才进入社会不久吧,这一块钱没有啥,我也可以不挣——我其实是想向你证实我生存的勇气,年轻人,它比什么都重要——远远不是你一块钱能够买来的。”

  说完,消失。

  我傻了,愣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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