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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伴又一次劝拐爷道，老头子，还是多带点钱去稳妥……话还没说完，拐爷就啐了老伴一句，你有完没有完，都唠叨一个上午了！再说，路不是长在嘴上的吗？真是的，你还怕我走丢不成？
拐爷的儿子在市区开了一家店，好几年都没有回过家了。拐爷想，腊月该给儿子捎一些好吃的土特产过去。拐爷不识字，只好把写了儿子地址的纸条揣在腰带里。
拐爷全身着褪了色的青布棉袍棉裤，脚上穿着儿子上次留在家里的一双皲裂的皮鞋。皮鞋样式虽然很新潮，但儿子遗弃的时候已经裂口了。老伴把两蛇皮袋土特产捆好后，拐爷一前一后扛在肩上就上路了。
一出站，拐爷感觉到自己是落在村口水库中央的一只土鸡，面对高耸的楼房，迅疾的车流，拐爷满目茫然。
路是长在嘴上的！我还怕找不到儿子吗？
儿子说过，他的店在城西。拐爷在原地比划了一下：左西右东，上北下南。可城市的太阳被高楼挡住了，民间的法子不管用了。
找了半晌，都是写字楼，拐爷拐进了一条稍窄的路。人老了，扛两个蛇皮袋就气喘吁吁。想当年，在生产队那会儿，拐爷我可是肩挑尽三百斤稻谷还健步如飞啊。
拐爷把蛇皮袋放在一棵法桐底下，他准备歇会儿再问路。拐爷上下打量着这个城市：高楼比村后的小山还高，每幢房子都是落地玻璃装饰，在灯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街道整洁干净，来往的人群也打扮得时髦靓丽。拐爷想，儿子儿媳还有孙女肯定也是穿得这样漂漂亮亮的。
该问路了，拐爷掏出纸条。
一个年青的女孩子走了过来，口里嚼着快餐，耳朵塞着MP3，拐爷还没有开口，女孩已经疾步而过。
一个手提公文包的男子路过，拐爷马上凑了过去。男子大骇：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丢下一句“穷要饭的”就捂着鼻子急速而过。
这时的拐爷还真有点像乞讨的，两个蛇皮袋，一双裂嘴皮鞋，特别是扛蛇皮袋时流下的汗水正散发出汗臭味。
拐爷想，年轻的不行，找个中年人试试。一个染着黄发的中年妇女牵着一个女孩过来了，拐爷吸取了前次的教训，只是远远地挥了挥手，问道，女同志，这纸条上的路怎么走？妇女脸都没有扭过来，小女孩停了一下，说妈妈，这位老大爷叫我们噢。母亲剜了女儿一眼，骂骂咧咧地说上学马上要迟到了。拐爷默默地看着娘俩越走越远。
还是吸口烟再问吧，掏出别在腰带上的铜头烟管，装满烟丝，点上火，拐爷坐在法桐下吸了起来。
吸完，拐爷站了起来。
拐爷想，这次找位老同志吧。一位老同志正剪着手路过。拐爷移步向前，拍了拍他肩膀，说，老同志，这纸上的路怎么走？老同志被拐爷亲热的举动吓了一跳。他盯了拐爷半晌，慢悠悠地问，乡下来的吧？拐爷嘿嘿一笑，说是的。老同志不愠不火继续说，城里能这样打招呼吗？再说，你看看你这手，拍在我肩头，看到那些污迹了吧，是要到干洗店才能洗干净的；还有你问路对吧，问路不知道先礼貌地说，您好，对不起，打扰一下吗；还有，你刚才说我什么？同志？你知道现在同志是对哪种人的称呼吗？……老人越说越气，像是位刚退休不久的领导干部。
路没有问到，拐爷反而被老年人“教育”了一顿。
拐爷回到法桐底下。
这时，天色已晚，拐爷决定往四处再走走看。四处折腾了几圈，拐爷还是回到了这棵法桐底下。
有辆摩的过来揽生意。拐爷问一下纸条上的地址，骑车的人接过纸条说，这地方有点远，不过5元我包把你带到。拐爷说，到了给钱行不？骑车人嘲讽到，这样的骗人把戏早过时了。
拐爷这才后悔没有听老伴的话多带几个钱，现在自己身上是一个多余的硬币都找不出来。好几辆揽生意的摩的过来问拐爷，一听没钱，他们头也不回就离开了。
华灯初绽，望着来往的人流车流，拐爷已是饥肠辘辘了。买点东西吃吗？可口袋里没有钱。蛇皮袋里不是有土特产吗？可拐爷想，这些都是儿子最喜欢吃的啊！
拐爷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对面有家餐饮店饭菜的香味横掠街道，飘溢过来。都市的夜生活如火如荼地在拐爷眼前上演着，只有拐爷孤零零地坐在法桐底下。
对面那家餐饮店，一个小女孩问妈妈，那老人怪可怜的，我能盛点剩饭给他吃吗？妈妈呵斥到，这样的人满街都是，你盛得过来吗？我就知道你故意找借口出去玩，还不赶快去完成你的家庭作业。小女孩把刚伸出来的头又缩回到玻璃门后。
午夜了，拐爷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他只是拼命吸着烟丝。饥饿的肚皮早已唱完不知几出交响曲，可拐爷的手还是紧紧地捏住袋口。
腊月的夜晚寒气逼人，凌晨时分，阴霾的天空终于飘雪了。雪花在霓虹灯的辉映下，晶莹剔透。
大雪似乎成了缠绵的梅雨，下了一天，又一天……
那天清晨，在茫茫的雪雾中，有人发现了法桐下的老人：他左手紧握纸条，右手紧捏蛇皮袋口。
有人报警了，呜呜的警车划破了雪晨的宁静。民警同志把老人僵硬的两个手掌掰开。在左手中，他们发现了一张写了地址的纸条。
令人迷惑不解的是：纸条上写着的地址正是街对面那家唯一的餐饮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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