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痕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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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他想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忘记那个吻痕。

  又是周末,他们牛郎织女相聚的日子。久别胜新婚,每个周末他们总是很疯狂。事后,双方的身体必会留下彼此的吻痕,红红的,像一朵朵野菊花。尤其是她,皮肤白嫩,那吻痕就像公章洇足了漆油盖上去的一样,鲜然欲动。

  晚上,哄女儿睡熟,他解开她的衣服;一颗纽扣,一颗纽扣……他一边吻着,一颗纽扣一个吻。

  最后一颗纽扣从衣襟脱落。

  一个吻痕!

  一个让他用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吻痕!

  在她左臂胳肢窝斜上近肩的位置。

  不可能!不可能!

  他下意识地晃晃脑袋,俯近了看——

  确确实实是一个吻痕!鲜红欲滴的一个吻痕!他似乎能看见那两瓣唇,以及两瓣唇间隐约的一线白。

  怎么会呢?一个星期,五天了,不——应该是七天了。上周五晚上她回来,他们疯狂过,周六他出差了。他曾经留意过,也曾经试验过,当然她不会知道。有一次长假,他特别留意过那些吻痕在她身体上的存活率,甚至,他特别用力在她身体上印上一个特别的吻痕。他发觉,最多四天,那个特醒目地开在她身体上的吻痕就会凋谢。

  七天了!七天还不会消失吗?

  不可能!一个粗暴的声音在他心里吼。况且,那个吻痕还那么鲜,似乎还能看出两瓣唇,好像是刚印上的一样!

  他从她的身体上滑了下来,像一棵朽木塌了下来,一点声响都没有。

  怎么了?老公,怎么了?她问他。

  我正想问你怎么了呢!他本想这么吼她。

  但他没有。他选择了沉默。其实,吼又有什么用呢?生活中不知上演过多少回这样的情节了——争辩,解释,吵闹,哭泣,然后就是平静,最终就是妥协,——又一次原谅——不!他又一次在心里吼着自己。这些无法改变自己骨子里的窝囊!

  死一般,躺在床上,他甚至一次次设计了争辩时的情景——

  我正想问你怎么了呢!他吼她。

  怎么了,老公?她的声音依然是轻轻的,又软软的。

  你解释一下你这个是怎么来的!

  亲爱的,那不是你留下的么。她的声音还是轻轻的,软软的。

  笑话!七天了,七天还会有吗!你在骗一个三岁小孩子啊!

  哦,我想起来了,可能是我昨天冲凉时抓的。她明显带了哭腔,可能还会显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然后,他的心开始变软,最终原谅了她。

  或者——

  怎么你还不相信我,我把整个心都给了你和这个家庭,而我又得到了什么!她以比他还大的嗓音吼着他,然后就呜呜呜地嚎啕大哭起来。

  是啊,他一贫如洗,家徒四壁。再没有谁结婚时像他那么寒酸了,电冰箱没有,电视没有,柜没有,连床也没有,一张三百多元的床垫是他全部的结婚家当。但她不嫌弃他,和他共同经营这个家庭,让这个家庭慢慢地有了暖色,有了活气。

  这时,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自己真的太过敏了?是不是自己太不是男人了……最终还是原谅了她。

  所以他沉默。

  他感觉那个吻痕就像一口阴森森的古井,他发觉自己正往那里掉,掉,他听见了自己窒息的挣扎!

  他似乎听到内心硬物折断的声音。

  以后的周末,她还是如期回来。但她发觉他变了,不可思议地变了,已完全不是以前那个有着激情的他。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已死去多时。她推他,抚摸他,吻他,用话逗他,但他不动,不语,反应全无。最终,她放弃了努力,叹息着躺在一边,似乎还在轻轻地啜泣。好静的夜,啪,壁虎掉下的声音好响。

  日子无波无浪地过去,像一潭死水。对于离婚,她没有提过,他也没有提过。他知道他不会离婚的,因为他们已有了孩子。他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

  又是周末,一个平常的夜晚。

  他被一个恶梦惊醒——背全湿了,心还在很虚弱地跳。晚餐吃的是粥,菜是鱼干,有点咸,吃完饭,他又舀了一碗饭汤灌了下去。醒来时,他发觉小腹有胀痛感。他翻身起床方便,打开门,按客厅的灯——灯光刹那亮起——照亮一个黑衣人,正在客厅的柜里翻找东西。

  他头发竖起。

  抓贼啊!他喊了起来,声音有点扭曲。那个窃贼似乎并没被他的喊声所震慑,窃贼停下了手上的活计,从腰上掏出一把匕首,有手腕长。顿时,灯光把刃上的寒光逼出来,刺了三下他的瞳仁。

  那一声喊惊醒了她,她知道他胆小。她快速从卧室冲了出来——窃贼举着匕首向他冲过来——她迎了上去,穿着白色睡衣的身体包住了匕首,匕首的寒光被她柔软的身体所淹没。迅速地,她的两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腰弯了下来。

  窃贼夺门而逃。

  她咬着唇,紧紧的,脸已扭曲变形,血,正淹没了她的手。她的脸急剧转白。他站着,不动,看着她软软地瘫下来,然后倒下——倒下的一瞬间,她扭过脸来,眼睛瞪着他,写着惊恐和哀求。血,开始漫开来,在地板上开出一朵大红花。

  他呆了近二十分钟,才抱起她,冲向离家不到一百米远的医院。

  但因失血过多,她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医生告诉他,如果早到十分钟,她就有救了。

  在目睹她倒下、痛苦挣扎的近二十分钟里,他一直都无法原谅——那个位于她左臂胳肢窝斜上近肩的吻痕。

  

  【责任编辑 徐 曦 xuxi1133@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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