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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经过高瘸子的寿衣店，冬子总觉得浑身不舒服。听街坊说，那里早前是个很大的棺材铺。一到晚上，停放在院子里的空棺材常发出诡异的吱呀声。冬子吓得心惊胆战，从此连寿衣店里的摆设都不敢看。仿佛一旦熟识了，便跟它们有了挥之不去的关系。
冬子觉得，那高瘸子也是古怪的。他18岁摔坏了腿，此刻却已经活到了81岁。高瘸子的女人有一双三寸金莲。冬子觉得她很可怜，因为，她上半身像婆婆，下半身像娃娃。小脚女人常常被高瘸子在街头追打。两人一前一后，都拼足了劲奔跑。只是，他们谁都跑不快，歪歪倒倒，像两只笨拙的企鹅。引得左右街坊哈哈大笑。
冬子是去找高瘸子画遗像的。这年头，早不时兴画像了。可是，冬子的祖父很固执。他觉得，自己半真半假地立在墙上才有威严感。
高瘸子对冬子的拜访颇感意外。他颤抖着声音问，“你祖父……真的要画遗像么？”冬子疑惑地说，“是的！可是，你真的能画好么？你知道，他卧病在床来不了！”高瘸子显得很激动：“那当然！我闭着眼睛都知道他长什么样！”冬子点了点头，“你一定要画得像，将来我还要对着他磕头呢！”
高瘸子在桌底下找了好久，才翻出了落满灰尘的画笔和砚台。冬子问：“你多久能画完？”高瘸子捋了捋胡子：“大概……半个月！”冬子又点了点头，可是，还放心不下，“我怎样才知道你画得像呢？”高瘸子大喝一声，小脚女人便颤颤巍巍地从里屋走了出来。
高瘸子兴奋得像个孩子，“瞧，我现在就画给你看！”然后，小脚女人便气定神闲地坐在屋檐下了。高瘸子眯缝着眼，庄严地支起了画架。“你别动，嗯……头再往右转一点！”小脚女人很听话，不时地变换着姿势。“这样好么”
高瘸子画了半天，小脚女人的轮廓慢慢清晰起来。冬子突然有点害怕，仿佛高瘸子一画完小脚女人就会死去。“你……别再画了，我信！”高瘸子并不搭理，他已经再也停不下来了。冬子急了，“你……再画下去，我要走了！”说罢，冬子真的走了。他把祖父的叮嘱都忘记了。他只想，迅速逃离这个地方。
高瘸子越画越来劲。他浑浊的眼珠，此刻闪烁着光亮。然后，他就开始后悔。倘若早一点施展这门绝活，寿衣店的生意也许就不那么冷清。小脚女人的意识却模糊了。她仿佛回到了待嫁时的羞涩。那时，高瘸子也是这样看自己。
两人在屋檐下对坐了三天，终于，大功告成。
小脚女人欢喜地将画像抱在怀里，半天说不出话来。街坊们更是赞不绝口。高瘸子骄傲的同时，突然灵机一动。何不将这画像挂在墙上招揽生意？于是，隔天小脚女人便微笑地立在墙上了。
当天下午，一个外乡的顾客在寿衣店匆匆买了一对蜡烛。这时，小脚女人卷起帘子，从里屋走了出来。那顾客抬头望了望墙上的遗像，又低头望了望小脚女人，直吓得仓皇而逃。高瘸子笑得几乎流出了眼泪。他一遍遍地喊道，“那不是鬼，哈哈……”
三天后，小脚女人却真成了鬼。
她死得毫无征兆，只是一觉睡去再也没醒来。高瘸子伏在尸首上哭了三天三夜。他觉得，小脚女人的死责任全在自己。从此，高瘸子便整天躺在柜台后闭目养神。他仿佛在等待，可是，谁也不知道他在等谁。
半个月后，冬子碰巧走过寿衣店。高瘸子睁开眼睛，“蹭”地一声从藤椅上跳了下来。他充满期待地问：“你祖父的遗像还画么？”冬子望了望墙上的小脚女人，鄙夷地说：“我祖父又能下床了！你……画得一点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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