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处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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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08年

男人提着两个厚厚的行李袋拼命地往前挤。男人五十多岁,穿着厚而旧的军大衣。一路走过的时候,男人身上冒出浓浓的臭味,旁边的旅客捂着鼻子都厌恶地侧过头去。

  终于进来了,男人忍不住高声说了句,堂客(湖南方言,老婆),我在这,你快过来。后边有个人应了声,过道的旅客往后面看,一个头上插了根桃花、四十多岁的女人朝这边走。很多旅客笑了起来,男人把行李放下,连忙解释,这是我在路边采的,我都十年没看见她了,我一时激动就把桃花当玫瑰了。

  周边的人惊讶了,望着他。女人也进来了,旁边有个好心的年轻人站起来让位,女人推男人坐,男人推女人坐,坚持了十多分钟,还是女人坐了下来。男人说,我堂客十年没过好日子了,也该享享福了。男人打开行李袋,掏出一包牛奶,男人说,芳,你渴了,喝一口吧。女人接过去,男人又掏了包瓜子出来,男人说,芳,这里还有好吃的东西呢。

  大家才知道女人叫芳。那个叫芳的女人忍不住嘟噜了一句,瞧你婆婆妈妈的,跟老太婆一样。男人就笑了,男人对大家说,这三个月来堂客总是说我啰嗦,我都习惯了。

  大家都笑了。男人接着说,我堂客年轻时有点小毛病,不大也不小,十年前她离家出走了,直到三个月前我才在广州找到她,这三个月来我就在医院照顾着她,寸步不离。男人说完,不停地擦眼睛。女人说,你就是这脾气,肚子里藏不得半点东西,生怕人家不知道我有精神病,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在找我似的。男人笑了,我这不是幸福么。要是找不到你,我都不知道我这辈子该怎么过了。

  女人十年前精神病发作跑了,男人整整在外面找了十年,找到了人,又缺少住院的钱,男人只好带着女人挨家挨户地去讨,这一讨就是三个月。车厢里的人都沉默下来了。有个年轻人问,大爷,你这是回老家吧。

  是啊,也不知道家变成什么样子了。男人思索了一阵,又说,只要人在就是最好的啦。男人从背后取下个包,里面有把二胡。女人说,你就不要在这里卖弄了,都拉了十多年了,你还嫌不够啊。

  男人苦笑,我这不是怕大家闷么,火车要跑几天的路,要是大家闷出病来了,那多不好。女人叹了口气,拉吧,拉吧,只要大家受得了,我没意见。

  车厢里的人都乐了。男人果真拉起来,一曲悠扬的调子飘满了车厢,这个在外流浪的汉子,用一把二胡卖艺为生的汉子,脸上写满了沧桑的汉子,并没有流露出半点对生活的失望。

  大家拼命地鼓起掌来,男人似乎受到了鼓舞,拉得更起劲了,几曲之后,女人竟然睡着了,轻轻地打起鼾来。女人眼里泛了淡淡的湿。男人说,在芳住院的这几个月里,都是在我的二胡声中睡着的,芳这辈子太苦了,我以后不会再让她受苦了。

  男人轻轻地说,生怕吵醒了女人。

  女人醒来之后,男人赶紧给女人削苹果,女人边接边唠叨,吃,吃,吃,就知道让我吃,不怕我变成肥猪啊。

  男人说,这不是怕你饿么。男人托起腮,饶有兴趣地看着女人,在他看来,似乎这是世界上最美的享受了。

  女人又说无聊哦,男人说那我给你讲笑话吧,男人又对大家说,在医院里为了给她解闷,我买了本笑话书,背了几百个,到现在才只讲了一半。

  男人的一席话又把大家逗乐了。从广州到益阳的13个小时里,男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女人,芳有时挑这挑那的,男人总是想方设法的满足。男人从不怨恨,他总是笑着说,我堂客挑剔啊,不挑剔就不会享受生活啊,我就是喜欢她这点。

  晚上,女人喊冷,男人就把她抱得紧紧的,一直抱到早晨。趁着上厕所的时间,男人使劲地搓着腿。

  下车的时候,女人说我的腿好疼,男人说,那我背你下去,男人说着背起了女人,旁边的小伙子赶紧来帮忙。下了车,男人手里提着两个袋子,背后背着女人,女人的手里抱着二胡。男人弯着背,一步一步,缓慢、艰难。

  车厢里的人都站起来,看着男人远去的身影,看着看着,有几个就泪眼滂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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