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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从教育局里一个处长的位子上退下来以后，突然之间沦落成了孤家寡人，门庭冷落了许多。老马一向都在杯觥交错的应酬中忙碌，他喜欢别人一口一个马处长地叫他，喜欢别人叫马处长时那种毕恭毕敬的神态。这年月，人走茶就凉，人们对他越来越不尊重了，大家都各忙各的，连个招呼都顾不上打，一加油门，“嗖”地一下就从身边飞过去，只给他留下一阵混杂着汽油味的凉风。
一阵急火攻心，本来还算结实的老马病倒了，被医院诊断为“干部退休综合症”，是一种由于官员退休后不适应地位落差而形成的心理疾病。老马自己也清楚，他这病就是没人找他办事闷出来的。心病还需心药医，当务之急就是尽快给他找点事做，让他的生活充实起来。这下家里人可慌了，给老马找事做可不那么容易，老马把毕生的精力都奉献给了国家教育事业，除了批条子作报告，最大的爱好就是养狗，其他方面也没有什么爱好和特长了。
老马出院那天，小舅子给他牵来了一条挺漂亮的牧羊犬。老马是行家，一看那健壮的体形，高贵的气质，就知道是纯正的德国品种，一高兴，病就好了多一半。小舅子说是朋友送的，让他先养着，回头再弄条狼青送给他。接下来的日子老马可闲不住了，又是喂食又是梳毛，还要一大早起来趁别人睡觉的时候带着狗出去溜溜。几天工夫，这条本来就非常漂亮的牧羊犬让他训得服服帖帖，整理得溜光水滑。
老马悄悄在小区里养狗的事很快就被人们发现了，不知道谁那么多事，竟然直接捅到了派出所的打狗队。打狗队的人不敢怠慢，立刻召集起临时雇来的十几个人，在吴所长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开进了老马住的小区。一群人分散开把老马家包围起来，吴所长才带上几个人找他兴师问罪，责令他把狗交出来。老马哪里受过这个，脸上像被人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火辣辣地难受。可是，好汉不表当年勇，谁让自己退了呢？没办法，只好磨破嘴皮跟人家说好话，说是帮别人养几天，不行明天就送回去，这时候他才真正尝到了“虎落平川被犬欺”的滋味。不管他怎么解释，人家就是不买他的帐，最后愣是把那条狗从他精心搭建的狗舍里拉了出来。
老马气得头上青筋暴跳，正要发作，想不到吴所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一摆手，又让人把狗送回了笼子里，然后跟其他人嘀咕了几句，开上车急匆匆地走了。老马纳闷了，看热闹的人也纳闷，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邻居们没有再报案，打狗队也没有再来找麻烦。花了几天时间，老马终于想明白了：原来，前年吴所长做代课老师的小姨子转正时，还是他老马亲自盖的章呢，说不准是这小子突然良心发现，才放了他一马。不管怎么说，只要不把狗带走，就是给了他很大的面子。
这些日子，老马心里踏实了不少，人们对他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大家都愿意和他打招呼，又开始亲热地叫他马处长了。最让他兴奋的是，第一个登门拜访的居然会是吴所长。原来，吴所长的侄子在乡下教书，想来城里找一所好一些的学校，却一直办不成，看老马能不能帮着办一下。看来，老马还是老马，宝刀不老啊！虽然他这次倒贴了两条红塔山，可是心里却痛快到了极点，因为只有在这时候才能体现出来他老马的价值。
他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去溜狗了。他挺着突起来的将军肚儿，一只手拿着十一波段的收音机听着京戏，一只手牵着他那条溜光水滑的牧羊犬，大大咧咧地从小区里走过去。大家毕恭毕敬地向他打招呼，他像中央首长检阅自己的军队一样，微笑着向他们点头致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区里流传开一个传言，说“马处长和夏副市长不是一般关系”，老马听了笑而不语，懒得去解释。其实，他心里最清楚，自己和夏市长的关系，除了偶尔隔着电视屏幕见上一面，根本就没有打过交道。谣言总是谣言，何况对他老马来说也没什么害处，懒得理它。老马终于可以发挥余热了，他非常珍惜这次失而复得的机会，不管谁来找他办事，他都会尽心尽力去办。当然，他并不是为了从中捞什么好处，不过是图个老有所乐罢了。
为了感谢老马，吴所长热情地把他拉到一家挺气派的大酒店里，摆上一桌丰盛的酒席，又叫了几个同事作陪，一群人推杯换盏，把个老马吹捧得天花乱坠。老马有些飘飘然的感觉，不知不觉中多喝了几杯。
酒至半酣，突然有人问 ：“马处长，您和夏副市长到底是什么关系？”
老马愣了一下，笑了：“呵呵，别听他们瞎扯，就是一般关系。”他不愿意说有关系，也不愿意说没有关系。
“一般关系？不会吧？他都把那么名贵的狗给你养了，能是一般关系吗？”
旁边的吴所长眯着眼笑得特别邪行 ：“马处，这事可瞒不过我，别看我就见过那狗一次，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夏副市长的爱犬，凭老弟的眼力还能看错？呵呵……”
老马张着嘴愣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里的。到家以后，他就给小舅子打电话，问他那条狗的来历。原来他小舅子是个建筑公司的老板，想从夏副市长手里承包一个大型工程，可是，想了很多办法给市长送礼都被退了回来。后来有人告诉他说夏副市长有一条狗玩腻了想出手，他就花十万元钱买了。正愁没地方打发，偏巧老马得了这个怪病，于是便送了个顺水人情，把这畜生转手送给他了。
话没说完，老马已经瘫倒在地板上，他再也没有爬起来，只是从嘴里模模糊糊吐地出了两个字：狗，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