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岩小小说二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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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1年

【比 酒】

  大年和顺子是要好的兄弟,两人都在富力煤矿的四井区当挖煤工,几乎是每天都一块堆升井、降井,处得跟亲兄弟似的,并且闲下来还总聚到一起喝酒。

   大年家在本地,两年前讨了房老婆,用挖煤积攒的钱买了两间砖坯房,有滋有味地过起了小日子。而顺子的家却远在河南的商丘,因为穷才跑到东北来下井挖煤,想挣了钱回乡盖房子娶老婆。大年和顺子两人经常赶在夜班,也就是说傍黑天时下井,凌晨三点半钟升井。没办法,这是矿上的规定,三班倒你轮上哪一班就得遵守哪个班点。大年和顺子赶上夜班升了井后,便到澡堂子洗巴洗巴后结伴到矿门口的小酒馆里喝酒。大冬天的,凌晨三点半正是黑咕隆咚的时候,回家也不是,住矿工宿舍又睡不上多大一会儿,不喝酒又能干啥?矿门口的小酒馆是专门给矿工们预备下的,啥时候叫门都开,火炉子旺着,大马勺一掂酒菜保准热乎。

   大年和顺子两人经常去酒馆里比酒,两人的酒量差不多,可谁也不服谁,末了酒菜钱只好一人算一次,三十块二十块的都不在乎,到头来应了顺子的一句话,哥俩个是猪八戒啃猪蹄,个人吃个人。

   后来两人好得称兄道弟了,做哥哥的大年便带顺子去家里喝酒。俩人买上两斤猪头肉,再吩咐女人给炒上一盘花生米或者一盘笨鸡蛋,接着比酒。时间久了,顺子也跟大年家的女人混得脸熟,便嫂子嫂子亲切地叫唤。

   这里插一嘴,大年娶了老婆之后,两年多没生育,去镇上看了几回,无论吃啥汤药也不见个动静,大年就跟女人隔了心。不是有句话说吗,“人之不孝,无后为大”,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大年却不能给他们老赵家留下传宗接代的香火,这真他娘地叫他汗颜。两人便整日地吵架,时间久了大年竟动手打了女人。

   临近春节的一段时间,大年和顺子在矿上重新编组时被分开了,顺子依旧是夜班,大年则被分到了白班。顺子便利用白班休息时间去了大年家,不仅提去了一条子新杀的猪肉,还帮着嫂子把一摞木柈子劈成了细柴,累得满头大汗。大年的女人就给顺子炒了两盘菜打了酒。两人一块吃晌午饭时顺子非得敬嫂子酒,敬来敬去两人就喝多了。女人就唠叨大年不知道疼她,还怪她生不出孩子还动手打她。顺子说生不出孩子咋就能怪你女人家,是大哥他没能耐。后来两个人就站到了一条战壕里,竟结成了临时的统一战线。再后来借着酒劲女人就把顺子搂到了怀里,说兄弟没病,兄弟帮嫂子生个娃娃,看不堵了他们的嘴。

   过完小年之后,两人竟又分到了一个班组,接着上夜班下井挖煤。凌晨歇工升井后又去小酒馆里喝酒。可喝酒是喝酒,却没以前默契了,互相间有了戒备。原因很明了,是各自心里有了事情。拿大年来说,他是听说了顺子插他女人一腿的事,你想想恁大个矿山,哪有不透风的墙呢。他心里就生了恨,想你我兄弟一场,我好吃好喝地待承你,却养了个白眼狼。拿顺子来说,他也看出大年好像知道了他干的坏事,可他也是追悔莫及呀,谁让自己就喝多了酒呢,谁让自己想女人了呢。两人始终都默不出声地用大碗喝酒,心情不好,往往两碗下去就醉了。醉了之后就可以大胆地骂人,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假的跟真的一样,好不痛快。

   为传言的事,大年曾逼问过自己的女人,几皮带下去女人跟他说了实话,说只有一次,说两人是喝多了酒,而且顺子也是为了咱们好。大年说他偷俺的女人咋就为咱们好呢?女人说顺子是看咱总生不出娃来替你着急,他就帮咱育种也好堵了周围那些闲人的嘴。女人说完就摸着肚皮说她已经怀上了,要不要由你。

  大年看着女人的肚皮问是真的吗?女人说信不信由你。

   大年心里的气就消了些,脸上稍稍挂了一点儿喜色,但还是扯过女人拿笤帚疙瘩在她屁股蛋子上轻擂了几下,嘴上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女人忙服着软说再也不敢了,说你要是心不落忍,就把娃打掉吧。大年便住了打,把女人扯到怀里说,小心着点儿伺弄肚里的孩子,他是咱老赵家的骨血呢。

   大年对自己的女人不闹了,却在心里埋下了一股仇恨的火苗,你顺子不管为谁好,却也是弄了咱老婆,咱有机会绝轻饶不了你。

   年根底下的一天,大年跟顺子在井下挖煤,突然冒顶了,轰隆一声过后,幸免于难的大年冲黑影中喊:“谁还活着?”一个班组里六个人,大年是组长。有两个人爬过来,跟大年的手抓在一起,竟有活着的。几秒钟过后大年发现不远处的巷道口处有一丝儿亮光,他大喜过望地说:“巷口没堵死,咱哥几个有活路了。”他就在黑暗中摸了把铁锹,奔到亮光处使劲挖,加上另外两个矿工的一起努力终于挖出一条通道。大年说快往出爬,说不定还有余震的。等那两个矿工爬出去后,他又返回身朝作业处喊了两声:“还有活着的没有?”黑暗中他竟听到了顺子的声音,顺子说救救我吧,我的腿被砸住了。

   大年返身找到顺子后说:“你小子不是能耐吗,不是能搞别人的老婆吗,这会儿咋没章程了,咋就被砸住腿了呢!报应吧!哈哈……”大年的笑声把顺子惊住了,他也听出了是大年在说话。半晌,顺子才说:“你可以报仇了,咱弄了你老婆不假,但她是乐意的,不像你整天为生不出个娃打女人。”

   大年先是扯住顺子的胳膊往出拽他,却拽不动。顺子的右小腿被一块巨石压住了,空气中正慢慢地缺氧,让大年也使不上劲。没办法他就摸到了一把防火斧,借着微光盯住了奄奄一息的顺子,顺子也看到了提斧子目视他的大年,忙慌慌地闭上了眼睛。

   几秒钟后,大年举起斧子狠命地一下,就把顺子的右小腿砍断了。他脱下棉袄再扯下衬衣使劲地把顺子的伤处扎了起来,然后背着他朝洞口爬去。大年一边爬一边说:“你小子别他妈跟咱装死,你插了咱老婆一脚,咱卸了你一条腿,扯平了。你得给老子活着,咱俩还得比酒呢。”

  

  【泥 猴】

  

   泥猴是个小孩儿的名子,这孩子原本是个流浪儿,住在离黑龙江边很近的建边村。他三岁的时候娘跟一个收山货的客商跑了,爹转年又出了车祸,他就开始吃百家饭了。

   泥猴四岁时,被大口门鱼亮子的鱼把头刘老大收留下来,带到江边住进了地窨子,帮着打鱼的汉子们干杂活,混口饭吃。所谓的杂活也就是晒晒网片,拾拾柴禾,倒腾倒腾要卖的鱼什么的,累不着也好玩,泥猴便乐颠颠地认了刘老大做干爹。

   八十年代的黑龙江里水产丰富,鱼的种类太多了,划船下江之后,每一网抛出去都是几十斤或者近百斤的江鱼哩。什么名贵的鲟鳇鱼、七里副子和马哈鱼,什么三花五罗、虫虫、赶条和板黄,那是应有尽有。渔民们打了鱼不用出江滩就被鱼贩子给收走了,他们只顾坐在船仓里数钞票就行了。

   在大口门鱼亮子,五条船的十几个打鱼汉子是在一块堆搭伙的,做饭的姜嫂更是个勤快女人,手脚麻利不说,烹饪的手艺也是能数上数的。她拿活蹦乱跳的江鲤鱼做杀生鱼,再用江水炖鱼汤,放进山葱、野胡椒和把蒿,那汤才叫个鲜呀。打鱼的汉子们每人再来一碗酒,喝进去后一天的疲倦瞬间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泥猴也跟着学会了喝酒,起先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后来也能整半碗的白酒了。他还学会了游水和使船,只是鱼把头老刘从来不让他下江捕鱼,老刘说走水捕鱼不是玩,那是一项神明的活计,走水前是要敬神明的,女人和娃咋能随便下江呢?

   泥猴六岁半时,老刘交给了他一个任务,给打鱼的汉子们做地下交通员。所谓的地下交通员就是说让泥猴给他们望风,那时节正好赶上禁捕期,哪个鱼亮子的人都不允许下江作业生产。可越是到了禁捕期,江里的鱼就越多,有很多渔民就钻空子,趁机下江偷偷地撒上几网。老刘也贪财,带着打鱼的汉子们趁天黑下江撒网,因为怕渔政的管理人员来抓人,就吩咐泥猴守在江岸上望风。他们给泥猴拢了一大堆火,既熏蚊子又做信号,如果渔政人员来了,泥猴就往火堆里加湿柴,火旺烟也就大了,刘把头他们在江里就能看个真切,绕道上岸或者躲一阵子。

   几天后,泥猴发现渔政人员出现在鱼亮子处时,想加湿柴,被渔政人员给拽住了。他们似乎知道了泥猴的举动是通风报信,便给他讲道理,还说好孩子是不能帮助大人们犯法的,将来还要进学校念书的。泥猴就把干爹让他做地下交通员的事说了,还指给了他们鱼船回来的两个上岸处。

   当晚鱼把头刘老大他们的两条船就被抓了,没收了网具不说,还罚款受到了教育,只是渔政人员没有露出是泥猴报的料。

   渔民们也是有私欲的,没过几天他们又下江越界捕鱼了,守在岸上火堆旁的泥猴想渔政人员肯定还得来抓他们,谁让他们净做违法的事呢?自己就不管了,索性进窝棚睡觉好了,可睡到后半夜的泥猴却被火烧死了,原因是后半夜起了风,把火堆里的火引向了旁边的地窝棚。

   鱼把头刘老大被带上警车时抹着鼻涕和眼泪说:“咱老家伙蹲巴篱子倒没啥,只是可惜了泥猴那孩子呀,孩子多聪明呀,那是教啥会啥,真是做孽呀!”

   那是上世纪八九年的苦夏,那年黑龙江发了大水,那年泥猴整好六岁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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