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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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1年

刁爷其实不姓刁。只是因为年轻时,给国民党高官陈诚当过随身的厨子,以舌头“刁”而得名。

  李乡绅娶老儿媳妇,自然会来一些头面人物。于是,特请来鼎鼎大名的王师傅,号称:厨子王,领衔做菜。又特地请刁爷来,干什么?点评厨师的能耐。

  厨子王一瞧这个阵势,岂敢怠慢?事前就召集他手下的四个掌勺厨师:“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今天非同小可。入席的宾客中有刁爷,只要刁爷的舌头挑不出毛病,咱们就算大功告成。这汤钱就算装进咱自己的兜里了,”

  场面自然很宏大。席面是三八,即八个碟,八个盘,八个碗。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厨子王心里直打鼓,小声问知客:“刁爷有何反应?”知客向厨子王附耳说道:“还行。每道菜刁爷都看了。截止到现在,刁爷还没吱声。”

  “刁爷不言语,那就说明这场面咱撑下来了。”厨子王还有点儿不放心,对知客说:“劳你问问刁爷,是不是可以上汤了?”

  刁爷

  酒席上的规矩:厨师一上汤,第一。证明菜已上齐了;第二,食客对厨师做的菜,从色、香、味上,还是满意的。

  知客受厨子王之托,来到刁爷面前,小声请示:“刁爷,能上汤了吗?”

  刁爷如木雕泥塑一般,只吐出两个字:“上吧!”

  厨子王闻知大喜,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忙让知客上汤。不由得又转念一想:久闻刁爷大名,虽未谋面,也不过如此而已。

  汤盆一上桌,约定俗成,东家就要掏汤钱。这证明厨师菜做得好,食客满意。东家于厨师工资之外,要另付小费。

  知客手中高举着东家赏的红包,从酒桌间穿梭着奔向厨房,边走边喊:“东家赏厨子汤钱,银元一百块,”人群中发出阵阵的“啧啧”声。

  按照规矩,厨子王手拿红包,在知客引导下,来到刁爷的酒桌前致谢:“谢谢,谢谢。”又言辞恳切地对刁爷一桌人说:“刁爷,您务必再点几个菜,我再给您上四个飞碟。”

  刁爷见厨子王诚心实意,自然也看出他面露骄矜之色。于是,随便点了平平常常的四个菜:拍黄瓜、炒绿豆芽、香椿摊黄幕、熟扒五花离骨肉。

  此时,酒席渐已阑珊,但刁爷却未发一词,人们有些失望。要上飞碟了,人们才渐渐围拢来,想听听刁爷最后的表态。

  一盘拍黄瓜端上来,积青叠翠。厨子王忙请刁爷:“您老尝尝,有何高见?”

  刁爷连筷子都没动,只拿眼光一瞄。就对厨子王说:“拍黄瓜讲究放葱、姜、蒜,你放对了吗?”

  “放了,放了,都放了。您看。”厨子王忙指着那盘拍黄瓜。

  “我还不知道你都放了?”刁爷这时沉下脸,“我说的是葱、姜、蒜的形和量。”刁爷进一步点评:“葱要葱花,姜要姜丝,蒜要蒜泥。至于量呢,葱是四成。姜是一成,蒜是五成,你看看你这盘,是三一三十一了吧,成何比例?”

  围观的人群中,“嗡”地一声,厨子王的脸,一下子红布一样,赶紧指着那盘炒绿豆芽:“您老尝尝这盘。”

  这时刁爷一笑,一摆手,说:“我不用尝。这个炒绿豆芽,是先放的醋,对不?先放的醋,就先闻到醋味。如果后放的醋。只有吃到嘴里,才有醋味。再说,炒锅你用的是薄铁锅,应该用厚铁锅。用厚铁锅炒。再泼上一勺子油,叫爆炒。这样炒出的绿豆芽没有生豆浆味,还站得住条。”说毕,刁爷又补一句,“你看,这盘绿豆芽倒针了吧。一吃,准熟疼味儿,不会是脆生生的。”

  刁爷的一番话。把大伙说愣了。厨子王也服了,忙说:“您再尝尝这盘香椿摊鸡蛋。”

  “你呀,你呀!”刁爷马上给厨子王纠正,“你嘴一秃噜,就说外行话了。摊鸡蛋那不能叫摊鸡蛋,不能蛋蛋的,那叫摊黄菜。”刁爷一指那盘香椿摊黄菜,“你那叫香椿摊黄菜吗?你用的不是香椿,是菜椿。菜椿也香,比香椿可差着一截儿呢。这要是香椿,打鼻儿的香。一丈以外就能闻出来,还用尝?”

  最后,刁爷点评那盘熟扒五花离骨肉:“这盘五花肉,是用刀从骨头上剔下来的,你看有刀口的痕迹,还有刀锈气味。做这道菜的规矩是用木锤,一点儿一点儿地砸下来。”

  这回,厨子王真是彻底地心服口服了,心里那点儿傲气,一下子荡然无存了。才知道自己学的那点儿手艺。不过九牛一毛。试想,刁爷还没用到舌头,已经入木三分了。要是他把那二十四道菜一一点评,自己脸面更要丢尽。人啊,真别小看了别人,世上有高人呐。想到此,厨子王忙从兜里掏出那一百银元红包,交到知客手上:“这场酒席,我们真真地没有做好,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刁爷却从知客手中拿过红包,转手按在厨子王手里:“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们辛辛苦苦,烟熏火燎,这是东家一点儿心意。你们的大路菜,做得不错。我只是挑你们飞碟的毛病,也不一定都对。”

  厨子王知道刁爷在替他们争面子,打圆场,给台阶下,动情地说:“您看,原来我等只是久闻您大名,今天算是有幸当面领教了。我们虽非亲友,但您是老前辈,请受晚生一拜。”

  刁爷忙托住了厨子王的手臂:“千万别这样,别这样。咱们人不亲,刀把子还亲呢!”

  厨子王遇到这样的高人的谅解,显然有些受宠若惊:“刁爷,您一眼就看出这么多说头,品尝一下,一定能说出我们更多的不足,好让我们有个长进……”

  突然刁爷的面色有些沉重,一小会儿过后:“我在陈诚府上时,那些达官贵人们也总让我品尝各种菜式,我的舌头累了,已经不管用了。”

  厨子王一惊。后来厨子王听说刁爷是偷偷地从陈诚府上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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