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路上奔跑的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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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1年

八月八日,在红城的电视节目里播出了一起交通事故。电视画面是一段交通监控录像。在人流、车流如潮的红楼桥东头的十字岔口,忽然一辆满载着鸡蛋的脚踏三轮车斜刺里闯红灯冲了出来,很快被一辆疾驶而来的出租车撞到——顿时人仰马翻,碎鸡蛋洒满一地……

  还端着半碗饭的刘大妈边看电视边骂道:“作死啊,要钱不要命!明明是红灯,仍是要硬闯……这些民工……素质太差了……赚钱赚疯了!瞧瞧,这下可什么都没有了……”

  “开出租车的,也没有一个好东西,总是疯快,明明知道这里每天要出事故,还是硬来……也没人好好管管!”刘大伯却对妻子刘大妈的话不感冒。

  在马路上奔跑的鸡蛋

  “谁硬来了?哪边是红灯?你瞧清楚了吗?”

  “得理了就不能开慢一点儿吗?也不想想人家也是爷娘生的……”

  “自己寻死,就该撞死!就该白撞!这些民工,也真是的,怎么就撞不怕呢?前天不是有两个民工被撞了吗?”

  “就你心狠!他们撞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也不想想,没有这些民工,你那三间店面房能租得个好价钱?”

  电视画面。一名满头华发、满脸菊花皱纹的老妇欲哭无泪地倾诉着,从她那断断续续的言语中,观众终于明白了——被撞的三轮车夫是她的儿子,二十五岁了,未婚。娘儿俩来红城打工已五个年头。儿子从没有固定工作,这次是给某超市运送鸡蛋,结果全砸了。她自己则以捡垃圾为生。娘儿俩就住在西城郊的垃圾房里,白天人家放垃圾。晚上他们将垃圾搬走住进去。儿子如今正在市中心医院抢救,已昏迷五天未醒,每天医药费高达七千多元。娘儿俩来红城所挣的钱只够付三天的医药费。儿子身上还有七块骨头被撞碎,左小腿三处骨折,肿得比平时粗了一半多。如今,她早已身无分文,还欠医院一大笔债,儿子命在旦夕——求求好心人救救她儿子!

  电视机前的刘大妈又禁不住开口了:“真是作孽呀,要死就死好了,一了百了,一下子撞死就好了!这样不死不活的,不知要花多少钱?就是救回来,骨头断了七块,后半辈子靠谁养啊?要是成了植物人……只怕是,更大的悲剧在后头呢!”

  “胡扯!少说几句行不?也不怕别人笑话……天地良心跑哪去了……”

  “我说几句真话也错了?自己闯红灯,自己作了孽,就该自己负责!有良心的人,就不该连累老娘!”

  两天后。电视画面。电视主持人与车夫的老娘在医院接受群众捐赠的画面交替出现。据说,捐款已有十三万多元,但伤者仍处于深度昏迷中。

  电视机前的刘大妈又禁不住开口了:“老太太快要发财了!要是知道有这么多人去捐款,我那三百块钱就不捐了!唉,要是人家钱捐多了,这作孽的人却突然死了,岂不便宜了这老太太?”

  “胡扯!真是妇人之见!儿子没了,钱再多又有什么意义?要知道,原本拥有的却失去了,是比原本就不曾有过更不幸,更可怜,更痛苦!”

  “蠢老头!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老是跟老娘过不去?老娘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是不是到了更年期要闹离婚呀?”

  “跟你没法说清楚!”

  “我就要你说清楚!否则,咱俩没完!”

  八月十四日。电视画面。电视主持人与救护车搬送病人的画面交替出现。主持人告诉观众,病人经十一天救治仍未苏醒,捐款已达二十三万元。为了节省开支,在病人母亲的强烈要求下,病人于今天早上八点离开医院,转回其老家白坭镇一家档次较低的医院继续救治。另外,电视还播出了一则消息:在事故发生地,至今仍有一只鸡蛋每天在马路中央来回奔跑着……十多天过去了,竟没有被如潮般的人流车流压碎,真是奇迹!

  在电视机前的刘大妈又禁不住开口了:

  “这只神奇的鸡蛋一定是车夫的魂灵了,只要这只鸡蛋不被压碎,车夫就还有救!”

  八月十五日。电视播出新闻,说是昨晚在红楼桥东头的十字岔口,一位老伯因闯红灯去捡奔跑的鸡蛋而被汽车撞死。一位老妈因去救老伯而被随后的快车撞倒!死后的老伯手里仍紧紧地握着一只完好的鸡蛋。

  刘大妈家的电视机前,空无一人。被撞的人正是刘大妈夫妇。三十年前,刘大伯来红城打工,后与房东之女刘大妈结婚,因刘大妈不会生育,俩人至今无后。前面被撞的车夫的母亲,原是刘大伯的恋人,只因世道多艰,老天作祟,俩人有缘无份。

  刘大伯被火化后,出事地忽然出现奇特现象:两只鸡蛋每天在马路中央来回奔跑,如潮的人流、车流到此都缓下气来,始终没有压碎它,也再没有人去捡它们——终于成为红城的一道迷人风景。

  据说,从那以后,原本每天都会出事故的红楼桥东头的十字岔口不再有人被汽车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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