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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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1年

城里哪一样好?老翟头儿忿忿地想。

  自从上次他在电梯里被困一个小时,他再也不敢独自下楼了。

  一个月前他的小儿子打来电话,说自己居住的小区总是丢东西,让老爹去给他看家。他舍不得离开老屋,可是他更心疼儿子的家业。临行前,来给他送行的乡亲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他是村子里的老祖宗,辈份最高。上车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老屋的院子,南墙的葫芦已经长出了圆圆的小屁股,西墙的丝瓜花开得正艳,他心里缠缠绕绕爬满了不舍。

  到了儿子的家他才知道自己上了当。小区的保安白天站岗晚上巡逻,贼想进来偷东西除非象孙猴子一样变成苍蝇蝴蝶。儿子说不骗你你来吗?我怕有一天子欲养而亲不在。那是一辈子的遗憾。于是老翟头儿只好呆在城里让儿子孝顺。

  孙子上初中,住在学校里一周回来一次。儿子和儿媳上班后老翟头儿就自己站在窗前看楼下的人和车。有一天他看见一个老花匠在楼下的花园里侍弄花草。他想,兴许自己和花匠师傅能聊得上来。他出门进了电梯,却不知道怎么出去。他把电梯上的数字胡乱摁了一遍,电梯一会下一会上就是不开。后来干脆停了,把他困在了里面。他奋力地拍门大喊也没有人应。只好坐在地上等着。一个小时后电梯修好,他才从里面逃出来。

  老家多好,他闭着眼也能出出进进。听脚步声他就知道从自己家门口经过的是谁。

  城里的夜也叫夜?老翟头儿忿忿地想。红的绿的霓红灯招牌一直闪到天明。楼下的一家歌厅每天鬼哭狼嚎到半夜。睡不着的老翟头儿愈加想念他的老屋。

  老屋是生三儿子的那年盖的。房梁是大壮家院子里的榆树。那年他家老人生病媳妇生孩子,手头紧,大壮没要他一分钱。全村的乡亲都来帮忙。出力最多的是侄子小丑儿,十几岁的孩子从打地基就跟着他干,盖完房侄子手上裂满了血口子。后来为了供五个儿子上学,老屋一直没机会翻盖。虽然屋子破旧了些,但他住着舒心。

  晚上,窗外的夜黑而宁静。他躺在老屋的炕上就象婴儿躺在母亲的怀抱里一样惬意。屋檐下燕子的呢喃和偶尔的几声狗吠那是催眠曲。他冬天盖被子睡,夏天抱着被子睡。老伴离开他好几年了。每天拥着她一针一线做成的被子睡,他觉得老伴就陪在他身边。

  白天他喜欢坐在门口的杨树下。他生一个儿子就在门口种一棵杨树。如今最小的那棵也比他的腰粗。儿子个个争气,都考上了大学。还不是祖宗传下来的骨血好,他骄傲地想。他听爹说他家祖上曾出过举人。他爹也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当了一辈子私塾先生。那时虽然穷,但他心里美,每个儿子金榜题名他心里都开出一朵花。

  放眼望去,老屋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件家什,都能讲出一个或几个与之相关的故事,都能想起一个或几个与之有关的人。虽然其中有的人已经离世,但他们曾在他的院子里留下过足迹和笑声。老翟头儿觉得他所有的亲人和朋友甚至先人都在他身边陪伴着他。虽然老屋里常常只有他一个人,但他从来没有孤单过。

  儿子拗不过固执的老爹,只好答应送回他乡下。到了家门口,儿子扶他下了车,他愣在了那里,

  咱走错地儿了吧?

  儿子说,没走错,这就是咱的家。

  老屋不见了。矗立在老翟头儿眼前的是一幢粉色外墙的二层小楼。周围的平房都低声下气儿的拜倒在它的脚下。儿子说,不能让你住一辈子破房子。我和哥哥们商量好了,给你一个惊喜。爹,我扶您进去看看。

  爹,这屋的床是席梦思垫子,想睡软床就上这屋,前面的那个屋床垫是棕垫。想睡硬床就睡那屋。爹,这是洗澡间,晴天就用太阳能,阴天就用电热水器。这是整体厨房,以后你就不用烧柴了,烧柴太脏。楼上楼下总共十来间屋子,每看一间屋子儿子就问一句,爹,你说好不好?老翟头儿心里千般滋味翻滚沸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参观完了儿子把他扶到客厅的沙发上。爹,你说好不好嘛,他说好,好。他的眼里竟有了泪。儿子说下个月哥哥们也回来,到时请乡亲们来给咱温锅儿。

  儿子兴奋的跑到院子里给几个哥哥打电话:爹高兴说不出话来,还流眼泪了呢。

  一个月后,老翟头儿被亲人和乡亲团团围在中心,他病得历害。儿子们不愿失去最后尽孝的机会,争着问他想要什么,还有什么心愿。

  老翟头儿费力的睁开眼,眼神呆滞凝重,滑过每一个人的脸。他虚弱的声音,象从遥远的记忆和梦中飘出来:我想…回……家。

  

  责任编辑孙丹dandan6336@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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