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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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1年

涞阳何广文,出身有些卑微,他母亲是涞阳挺有名的一家青楼——水天楼的姑娘。那年,母亲无意之中生下了他,因实在无法养活,便在初冬的一个清早儿将刚刚四个月的广文包裹严实,狠狠心扔在大街上。此时恰巧被一赶早路的游方郎中看到,郎中先是尾随广文之母,见这女人抹着泪拐进水天楼,便明白了一切。郎中动了恻隐之心,忙抱起了婴儿,广文有了活路。

  郎中姓何,无家无业,虽是四处撂场子卖野药,但肚子里却有真学问。老郎中给婴儿取名何广文,视如己出,拉扯着他行走江湖,与这可怜的孤儿相依为命。广文五岁这年,老郎中开始传授其医术,广文极为透灵,刚满十岁便将“汤头歌”、“百草目”背得滚瓜烂熟,到了十五六岁便大有造诣,成了老郎中的得力助手。广文二十岁那年,老郎中不幸染上重病,眼看着即将别于人世,便告诉了何广文身世。广文大哭一场,问道:“我娘到底叫什么?”郎中说:“只知她是水天楼的姑娘,却不知名姓。”说罢便咽了气。何广文恭恭敬敬给老人磕三个响头,将老人安葬后便来到涞阳。

  广文来到涞阳第一天,便去了水天楼。

  见了老鸨,先是拍出一锭银子,老鸨笑得一脸灿烂。广文说:“我向老板娘打听一人。二十年前,这里曾有一姑娘生下一子,养活几个月便扔了,可知这姑娘是谁?”老鸨想了想说:“这水天楼走马灯似的换主人,二十年已是几易其主,这二十年前的事可真说不清。”老鸨唤来一老伙计帮着想,老伙计想了一会儿便一拍大腿:“确有这么档子事,那姑娘叫秋儿……不过十几年前便死了,葬在哪儿却不知。”何广文心里一酸。这时候老鸨对广文的来历已猜出十之八九。广文问:“秋儿住的是哪个房间?”老鸨和伙计均摇头:“这可说不准。”何广文说:“从今日起,我到每个姑娘房间去睡一晚,却不要姑娘作陪,我只睡空房,银子却一个不少给。”老鸨一脸惊讶。何广文便一房一房住,每到一处,都恭恭敬敬朝床头磕三个头。他知道这些房间中肯定有一间是母亲住过的。几十间房都磕到了,算是拜过了他的母亲。

  自此何广文定居涞阳,济世行医。

  何广文医术高超,求医问药者络绎不绝,很快便名声鹊起。

  何广文常去水天楼,却只是吃茶喝酒,从不要姑娘作陪。水天楼的姑娘做的是皮肉生意,便常得生理疾病。姑娘们求医广文,广文望闻问切,无不周到细致,而且从不收诊金。姑娘们都把何广文视为大菩萨,一个劲为他颂德扬名。

  何广文常为水天楼的姑娘看病,这事传出去后,便玷污了他的名声,再找他看病人就觉得晦气,广文的病人渐渐少了。不过他并不介意,倒是静下心来一心一意研究诊断生理疾病的医理来。何广文的病人变得很单纯,她们大多是青楼女子,先是水天楼,后来其它青楼的姑娘们有病也来寻。当然,得这种病的不仅是姑娘,富商大贾们来此寻乐,也常染病,姑娘们便又把他们介绍给何广文。这些富绅有的是钱,加上这种病需要保密,给广文的诊金便高。何广文“术业有专攻”,日子过得倒也滋润。涞阳的同行们都瞧不起他,说他只治“脏病”挣“下三烂”的钱,有人戏称他为“胯下名医”。何广文却不恼,说:“救死扶伤乃医者美德,是病便治得,怎会有净脏之分!”

  何广文与许多富绅交好,其中有位孙老爷与之最为投缘。孙老爷外号孙猴子,整天在水天楼泡着。何广文常与孙猴子在水天楼吃酒。“打茶围”时,孙猴子与姑娘做亲昵动作,何广文便把头扭向一侧,很有“非礼勿视”的谦谦君子之风。起初孙老爷只当是何广文舍不得花钱,便要自己出钱为他点姑娘。何广文不允,孙老爷便很纳闷儿。

  孙猴子想与何广文开个玩笑。

  这天,二人又在水天楼吃酒,孙老爷在酒中“做了活儿”,何广文三杯酒下肚便头晕目眩……待他睁开眼时,正与一姑娘赤条条地躺在一起。广文大惊,倏地跳下床,穿上衣服,寻了根棍棒就要找孙猴子拼命。伙计们见状死死抱住,孙猴子又一个劲作揖赔礼才作罢。

  后来,孙猴子试探着问此事,何广文叹息道:“作孽啊!他们都是我亲人哪!”这话令孙老爷愣怔了好半天。

  何广文不惑之年收下一徒,名唤聪儿。

  这些天,何广文始终没见着孙猴子,打问老鸨,才知孙老爷病了。

  孙老爷病情很怪,整日头昏目眩,周身乏力。家中请遍涞阳名医,均查不出病因无法下药。眼看着病情日益加重,最后竟水米难咽,下不来床,有了性命之忧。孙猴子迷瞪着两眼叫人去请何广文。夫人说:“你又不是裤裆里的病,请什么‘胯下名医’!”猴子听了恼了脸,夫人这才去请。

  师徒二人来到孙府。广文把完脉,寻思一会儿下了方子——人参、鹿茸、当归、白芍、熟地、连翘。广文递过方子:“吃吃看。”

  没几天,孙猴子便亲自把写有“济世神医”的牌匾挂在了何广文堂前。孙猴子问:“我到底得的什么病?”何广文说:“怪病”。

  聪儿百思不得其解,便小心翼翼地请教师傅:“徒弟也想知道孙老爷得的是啥病?”

  何广文说:“你先悟悟!”

  聪儿苦苦思索了三天三夜,硬是没憋出个所以来,只好再请教师傅。

  何广文说:“这些人整日逛青楼,与姑娘拥吻之时,不由自主地便将她们的口红吞入肠胃,这些劣质口红均是有毒之物,常年积淀,岂有不中毒之理?”

  “就这么简单?”聪儿很是惊讶。

  何广文一笑:“你还要多复杂?其实,许多病因就如同一层窗纸,一捅即破。”

  “即是中毒,就该用解毒之药,您的方子中只那味连翘有解毒之效。那人参鹿茸等补药又起何作用?”

  广文说:“若是只简单地开剂连翘,他们会认为是在糊弄他们,对于有钱人来说,多花钱,反倒是心里安慰。”

  “那为何不告诉孙老爷他们病因?”

  “若告诉他们真相,他们还敢去青楼?离了他们,姑娘们吃什么?”何广文凄苦地长叹一声,“青楼的姑娘们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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