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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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2年

张克被证实已经在海上失踪甚至死亡的第七天,我才积攒够了去找她的勇气。

  七楼,不高,我却紧张得心律不齐、步步为艰。我似一只蜗牛,慢慢地挪到这个并不是第一次来的小区,又慢慢地挪到九栋六单元,再慢慢地把自己挪上了七楼。

  刚一站定,就不知是谁家的八卦钟当当当地整点报时,我弹跳起来,飞快地扔掉已经烧到了手指的烟头。然后,我用火辣辣的疼痛的手指,按响了七楼B座的门铃。

  她好一会儿才来开门,似刚刚还在床上睡着,脸红扑扑的,白里透红地诱人。身上穿一件粉色的丝绸睡衣,里面是同色的吊带,露出一小截嫩白的胸,十分性感风情的样子,眼睛里有期盼,就像期盼门外站的是她的老公。

  但看到了我,她显然有些意外,下意识地伸手拉紧胸前的衣服问:你是?

  我脸红地、呼吸急促地、尴尬地说:嫂子,我是小秦,上次张哥过生日,我来过的。

  我不是她老公。我只是他老公张克的同事小秦。

  她大约是想起我了,于是请我进去坐。

  房间里有一种淡淡的香味,似洗发水的味道,又似香水,我分辨得不是很清楚,但是知道,这是女人的味道,是她身上的味道。

  她给我倒了一杯水,坐在了我的对面:有你张哥的消息吗?好久没有他的电话了。

  我看得见她脸上的落寞和寂寞,那是种属于女人的刻骨的、不可弥散的寂寞,是一种需要一个男人抚慰的寂寞。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告诉她,她等的男人,在六周前的海上风暴中,已经失踪了。

  一个人在茫茫大海中失踪意味着什么?

  死亡。

  我要直接这样告诉她吗?不,她的落寞,让我不忍心。

  我于是讲了很多其它的话作为铺垫,我说最近海上风暴很多;我又说人生有时候得靠运气;我还说有一些人失踪后在海上漂流十几天甚至几十天才找到;还有一些人,意志非常坚强,能够独自在海上生存好几个月直至获救;我还讲,张哥是全渔业界出了名的海上汉子。

  上下左右,杂七杂八,我结结巴巴地讲了好多。我甚至讲了,你丈夫之前买有一张巨额的保单,受益人是你的名字,你有什么事情,我一定会帮忙。讲完我又加了句,当然,还有我们公司也会帮忙的。

  我希望她会惊慌,会哭泣,甚至会有一些过激的举动。

  但是,她没有,她的脸仍旧红扑扑的,十分诱惑人,她眼神迷蒙地看着我,嘴唇鲜艳,眼波性感,似迷茫无助,又似丝丝勾引。

  一切,都令我移不开眼睛。

  张克已经在海上失踪七周,搜救人员的空手而归证实了他极有可能已经死亡。我还没有开口说出这个消息,眼前的尤物,忽然就倒在了沙发上。倒下的瞬间,她粉色睡衣的外层向一边滑落,她柔软而丰满的胸挤压成了乳沟,似一道引我堕入地狱的深渊。

  我艰难地试图移开眼睛,但无法做到,她白嫩的胸像一块磁铁,硬生生地把我要移开的目光吸了回去。

  你怎么了?我问了两声,她只低声地呻吟着,并不应我。

  我战战兢兢地伸手过去拍她的脸,润滑的触感使我触电一般缩回了手。但这瞬间的抚触,让我得到了她为什么一直红着脸眼神迷蒙的原因,是的,她发烧了,并且,烧得不轻。

  我在打电话叫救护车和过去抱她吻她要她之间纠缠了几十秒,然后颤抖着手摸向她的桃花面。我发誓,我只是想试探一下她到底烧得有多厉害,但她肌肤温热而柔软的触感却令我沉迷,正意乱情迷间,她呻吟一声,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人的内心存在着魔鬼吗?我相信一定存在的。我的心已经被魔鬼控制,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手不去揭开她的睡衣,不去抚摸她性感的凝脂。

  我低头狠狠地吻下去,我用膜拜的虔诚吻她,我用虔诚的动作进入她,她毫无抗拒,反而用腿缠上我的腰。她的呻吟就似一种解不开的魔咒,使我终于化身成兽。

  在她润滑紧致的刺激下,我疯狂地噬吻着她,我在她的呻吟里奔跑冲刺,就似奔入幻想的圣地。是的是的。她,一直是我幻想的圣地。

  可我不是圣人,我从来都不是,在她面前,我更不是。我只是一个被欲望控制了的魔鬼,我用我的身心,诉说着我只是一个疯狂地迷恋着她的男人。

  我要告诉她吗?每一个年轻的男人都会喜欢上一个成熟的姐姐,然后把她当成梦想中的女神去膜拜,去热恋。我要说出来吗?

  我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你,我沉陷于对你的迷恋里,已经不能自拔。请你让我爱你,就当是一种拯救。拯救你的寂寞、拯救我的爱情。你的丈夫已经去世了,从此就由我来照顾你,由我来爱你吧。

  我从来没有在一个女人面前这样勇猛。

  我把因高潮而瘫软的她抱到客厅的沙发上,去厨房给她热了一杯牛奶。

  她喝着我给她热的牛奶,问的第一句话却是:他的保单有多少钱?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拿着毛巾要伸出去擦拭她潮湿头发的手,瞬间停在了空中,顿了顿,我继续,同时回答她:四十二万。

  她眯着眼睛问我:他买的?

  我愣了一下,说,嗯。

  她忽然抓住我拿毛巾的手,很近地看着我的眼睛,我看到她深棕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戏谑,然后风情万种地对我笑:你骗我。

  我惊惶,赶紧又摇头又摆手:没有,没有,我真的没有骗你。

  她放开我,笑着,忽然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这才是他买的保单,在我手里呢。

  我断然没有想到,张克竟然也为自己买过一张保单。

  她靠过来,还用她深棕色的眼睛那样清澈那样执着地看着我:说给我听听,你为什么也有一张保单?

  她是这样美丽、聪慧,并且,洞悉一切。

  我只得承认,张克的保单,是我窃取了他的资料帮他买的。

  为什么你要帮他买保单,你怎么知道这次出海他一定有危险?

  她问得淡淡的,就似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甚至无关紧要到她一边问,一边拿起茶几上的一把指甲刀开始修起指甲来。她真是一个美丽到手指的女人,十根手指,根根葱白。

  她气定神闲,我却丢盔弃甲。是的是的,她是我的桎梏、我的命门、我的七寸,自从第一次见到她时开始,我便一直暗恋她。

  这暗恋疯狂而热烈,令我不能自己,我尝试着和别的女人上床,借此忘记她对我的蛊惑,可是每每我只有闭上眼睛幻想着她才能完事。

  没有她,我只是一个不完整的男人,可她却是我的同事张克的女人。这次出海,我们早知道会有风暴,所以,我在船的发动机上做了一点儿手脚,船果然出事了。张克也如我所愿地失了踪。

  说出这些,我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只听见她轻轻柔柔地问:小秦,你喜欢我?

  我把头低得更厉害了,我羞惭得差一点儿就要站起来夺门而逃。

  电话在这时响起,我和她都吓了一跳。她拿起话筒,那边好似一直在吩咐着什么,而她只嗯了几声,就挂了。

  然后,她不再逼问我,而是说: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我这才敢抬头看她,她已经将睡衣穿好,笑得像朵桃花一般。

  她真是一个让我捉摸不透的女人。我害死了她的丈夫,明明是来给她送保单的,却乘她之危色欲攻心,她既不骂我也不反抗,却还要做饭给我吃。她会不会在饭菜里下毒毒死我?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她忙活,走动的时候,她的腰轻轻地扭动着,圆圆的屁股在丝质睡衣下非常非常撩动我心。我于是想,这样的她做出来的饭,就是有毒药,我也敢吃下去。

  但这时有人从门外悄悄地进来,再悄悄地靠近因欲望泛滥而毫无警觉的我,然后用东西狠狠地敲向了我的后脑。

  是谁袭击了我?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头痛欲裂地判断出,我手脚已经被绑上,被装在一个麻袋里。我的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就听到一个人被扇了耳光的声音,很脆,很响,紧接着是一个女人忍痛的闷哼声,然后就有人跌倒在了我的身上。我感觉得到,那是一个女人,是她吗?

  是她。

  一个男人刻意压低的咒骂声告诉我麻袋外的事实:婊子!浪货!你早就和他勾搭上了吧?否则他怎么会想害我?还用我的名字买保单给你?是想我死后和你双宿双栖吧?幸好和我的计划撞上了,要不是我早预备了船沉后逃生的东西,我不是真死了吗?看你刚才的样子,多爽呀。爽够了吗?保单呢?快给我!两张都给我!他娘的,真是一笔意外之财,加起来够我们在美国买房子的了。

  我不会忘记这个声音的,这三年来,我与他同进同出,渔业公司的每一次出海,都是我和他作搭档,我们清楚怎样避开风暴,清楚在哪个海域能捕到更多更好的鱼,我们号称公司里的黄金组合。

  他是张克。

  原来,他并没有死。他只是演一出死亡的戏码,想骗那份巨额保险然后偷渡出国而已。我曾经听他说过的,他的梦想是出国。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一下子就知道我的那份保单并不是他买的了。因为她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死,她是配合他的计划的人。

  不知道真相的,只是他们俩之外的其他人而已。

  恐惧瞬间覆盖了我的全身。我忽然发现,我是那么害怕死亡,我怎么能这样死去?

  正惊惶着,压倒在我身上的她慢慢地爬了起来,她手撑在我的身上爬起来的同时,有一样小小的尖利的东西,刺穿麻袋被塞了进来,正好刺痛了我的手。

  就似有心灵感应似的,我意识到那有可能是我的救命稻草,我忍住痛,紧紧地握住了它。

  那是一把小小的指甲刀,是之前她在沙发上逼问我时用的那把小指甲刀!

  她在救我!我的心脏因为激动而激烈地跳动着,但我不敢乱动,如果我现在出什么状况,难保张克不会选择现在就把我杀掉。

  张克似乎在抽烟,她又在厨房里忙活起来,我顾不得回想她性感的屁股,我得抓紧时间使劲地用这把指甲刀割开绳子。绳子很粗,并且绑得很紧,指甲刀又太短太小,我只得艰难地,一点儿一点儿地使劲。

  也许我动静有点儿大了,张克意识到我可能醒了,他走了过来,隔着麻袋扣住了我的脑袋,又恶狠狠地用重物给了我的后脑一下。

  我再次晕了过去。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有泥土正一点儿一点儿地往我身上掩埋,而越来越多的泥土正不断地落下来,有声音颤抖着、惊惶着问:真的没人会发现吗?

  是她,这样堂而皇之地埋一个来历不名的大麻袋,我猜想外面现在大概是深夜或凌晨吧,而这里,大概是一片城市郊外的树林。

  不会,把那些草皮和落叶给我搬过来!

  我不敢挣扎,因为我知道,此时如果我挣扎,我将进入一个更大的噩梦。他有可能干脆把我杀死了再埋掉。

  渐渐的,我已经感觉不到泥土打在我身上,有人在用力地踩踏埋着我上面的泥土,也许在踏平之后,还会种上草,铺上落叶。

  谁会想得到,在这美丽树林里的某处地下,埋着我被麻袋包裹着的被捆绑的躯体?

  有疼痛从大腿传来,是什么咯痛了我?

  电光火石间,我想到了一样东西。

  指甲刀。

  瞬间,我原谅了和他合谋埋葬我的她。面对着张克那样一个意志坚硬得能依靠自己准备的设备从茫茫大海独自回到陆地的男人,她能怎么样?

  她不想我死的,因为她给了我一把指甲刀,救命的指甲刀。

  一个手脚被捆的人能够用一把指甲刀把自己从地下挖出来吗?

  答案是,不能。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想的是,她给我这把指甲刀,是不是表示着,她对我还有一点点儿爱情?

  所以,我把指甲刀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就似握住我薄凉的仅有的一点点爱情。然后,幻想着她无与伦比的美好,永远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责任编辑 徐溪 xuxi1133@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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