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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位在老城区，店铺密集，理发店，烟酒店，缝纫店，小吃店，应有尽有。单位的南面，有一条不宽的路。路南面的拐角处，是一家烟酒店，叫刘九烟酒，正对着我们单位东门前。烟酒店门前，摆一熟食摊子，叫黄记熟食。不用问，摊主姓黄。中等身材，偏矮偏胖。人称黄四。
黄四规矩，不像其他卖熟食的衣着随便。他穿戴整齐，白帽子，白上衣，看着整洁、利落。他喜欢看书，没生意的时候，就坐在凳子上看书。有生意了，立刻戴上塑料手套，称肉，切肉，装盒。收钱的时候，他把手套摘下。拿过钱的手，是不直接拿肉的。都知道，钱上细菌多。
黄四最出名的，是猪头肉，包括猪耳朵、猪舌头、猪尾巴。切好了，浇上卤，闻着就香，吃起来更是味道独特。口感特别好，有嚼头，有回味。
黄四家的猪头肉，不仅口味好，而且卫生。他家的作坊可以随时去参观，那叫一个干净。事实上，许多猪头肉作坊都比厕所还脏乱差，污水横流，臭味扑鼻。让人看了就想呕，还吃啥啊！
黄四的猪头肉，限量。每天只卖一个猪头，多余的不卖。所以，他家的猪头肉总是半小时内被抢光，没有隔天的肉。而别人家的肉，往往会卖剩下，留着第二天再卖，味道就差远了，有时还坏了，吃了会拉肚子。黄四对猪头的要求很严格。要好猪头，没有好猪头，宁可不卖。有些人家，低价收进臭猪头，多放香精，坑蒙顾客。
有时候，到点了，刘九烟酒的门前静悄悄的。黄记熟食哪去了呢？过个一两天又来了，说没进到好的猪头，所以就不卖了。宁可少挣钱，也不能坑人啊。
周围的人都买黄四家的猪头肉，还有远道的，慕名而来。我和同事也在下班的时候，偶尔买一点，做下酒菜，换换口味。但这样的时候很少。年轻时候，大口大口吃肥肉的劲儿，已经过去了。
现在，黄四熟食虽没有早先那样火爆（现在人的生活条件好了，能吃到的美味多了，对肉食的兴趣也减弱了，更重要的，病猪肉死猪肉太多，“放心肉”也没法让人放心了啊），但每晚都能卖完，空柜子回家。他有规矩，不卖隔天的肉。
我到盐城六七年了，每天下班都要路过黄记熟食。偶尔看不到，就想，又没进到好的猪头吧。有时候，走过去了，才想起来，黄记熟食出摊了吗？看多了，看习惯了，难免视而不见。
这一次，忽然想起来，好像有些日子没见到黄记熟食了，起码有半个多月吧。这么长时间，都没进到一个好猪头？
正疑惑时，黄记熟食又出现了。不过，黄四没来，一个女人在操刀卖肉。
黄四呢？
死了。
那女人是黄四的老婆。以前，她都在家里，在后台，帮助黄四打下手，现在，走到前台来了。
黄四的女人说，黄四是喝酒喝死的。
黄四好酒。每天晚上到家都要喝酒。跟卖猪头肉一样，限量，小茶杯，一杯，大概三两，多一口不喝。有人跟黄四喝过酒，知道黄四喝一斤没问题。
黄四不吃自家的熟食。黄四的父亲也是做熟食的，图省事，经常拿点熟食给儿子吃。黄四吃够了，自己做熟食，就再也吃不下了。他的下酒菜，简单，韭菜炒鸡蛋，青椒土豆丝，外加一碟醋泡花生米。一杯酒下肚，盘子也光了。
多少年都这样，雷打不动。规矩。
可那天，黄四破了规矩，喝了三杯。
那天，黄四的熟食卖得快，一会儿就卖完了。正要收摊的时候，发现柜子旁边有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有切好的猪头肉。黄四想起来，是一个熟客，昨晚上买肉时多给他十块钱，让他今天留十块钱猪头肉。今天一出摊，他就把肉切好装好，留下来。
那个人怎么还不来呢？
黄四坐下来，拿起书来看。等了半小时，还没来。黄四想，怕是忘了，明晚再留肉给他吧。
黄四就带着那袋肉，推着空柜子回家了。
到家，老婆已经收拾停当。韭菜炒鸡蛋，青椒土豆丝，醋泡花生米，都上桌了。一杯酒，也倒好了。
老婆说，今天迟了。
黄四把那袋猪头肉扔在桌上，说，是，有个人让我留肉，却又没来，我白等了一场。
说完，坐下喝酒，一会儿，菜光了，一杯酒喝完了。
平常，喝完酒，黄四站起来，活动活动，洗澡。可今天，黄四没挪地方，还坐着，眼睛盯着那包猪头肉。
老婆说，啥意思？
黄四说，这肉不能留到明天啊，咱有规矩，咱黄四的猪头肉从不隔夜。
老婆说，吃了啊？
黄四说，咱有规矩呀，不吃自己的猪头肉。
老婆说，那怎办呢？
黄四纠结了好半天，最后决定，就破回规矩，吃了吧，不能浪费了。
就又倒了一杯酒，就着猪头肉喝。喝着，喝着上瘾了。好多年没吃自己烀的肉啊，真香。一高兴，又喝了一杯。前前后后，喝了三杯。肉也吃光了。
黄四倒头就睡，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后来呼噜停了。
第二天早上，老婆发现，黄四已经死了。
黄四有一斤酒的量，那天他才喝三杯，也就九两，怎么把自己喝死了呢？
那是被自己的肉吃死了？
这是很奇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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