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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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4年

故事开始的那天早晨,太阳刚露脸,斜刺里突然涌来一团黑云,哐哧,吞食了睡眼惺忪的太阳。一只雄立于一堵断墙之上的菜花大公鸡,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吓得一个侧歪,打鸣声便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公鸡慌乱地一扇翅膀,几片羽毛随着一摊腥膻的鸡粪,摔落在了当院里。盘腿端坐在堂屋太师椅上的七奶奶,身子明显一抖,她知道该来的终究是要来了。

  一辆黑色的轿车悄声驶入七奶奶的视线,车门洞开,钻出一个戴墨镜的男人,径直向七奶奶走来。不及男人适应小屋的黑暗,几个字便从七奶奶干瘪的嘴唇里飞了出来,就像一声无奈的叹息:“我已等你多时了。”

  男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急忙伸手扶了扶惊歪的墨镜。七奶奶说:“你的病今儿没法看。”男人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我慕名而来,走了几百里的路,求求您了!”

  一绺干枯的白发跃跃欲试,跳上七奶奶的右脸。七奶奶轻抬枯手,将那绺儿急躁的白发安抚耳后。

  男人一手掐腰,轻咳一声:“我重点只讲三点:一、北京上海的大医院都查不出我的病,因此,您治好治不好,我不埋怨,希望您端正思想,放下包袱,轻装上阵;二、听说您医术高明,剜出沙粒就行了,所以,我相信您就是我的大救星!三、钱不是问题,我是个商人,治好了,您只用说个数,我的钱就是您的了。”

  男人摘下墨镜,他的右眼白多黑少。男人说:“我右眼里长了一块芝麻大的瘀肉,硌得眼疼。医生把瘀肉割了,但没几天,它又长出来了,再割,再长,韭菜样,割一茬,长一茬,总也割不完。”

  七奶奶本想重复刚说的话,偏偏这当儿,吞了太阳的黑云扑哧把太阳屙出来了,唰,屋里屋外一片光亮。七奶奶一声叹息,下了太师椅:“天意啊,请跟我来。”一把纺花的锭钎不知何时已攥牢在七奶奶鸡爪样的右手里。

  七奶奶走进明晃晃的院子里,男人紧随其后。已升有两竿高的太阳光四射得七奶奶一阵晕眩。男人锃亮的皮鞋踏上一摊鸡粪,他打了个趔趄。

  七奶奶面无表情:“我知道你是个官人。”男人惊异地张大了嘴巴,七奶奶说,“请面朝太阳,站着别动。”男人摘了墨镜,抹了一把脑门儿上的汗,倒背双手,挺胸凸肚,向东而立。七奶奶又是一声叹息,“该放的就放下,请放手吧。”

  黏稠的阳光扑了男人一身,将一柱浓密的黑影投射在脏兮兮的地面上。七奶奶手握锭钎,闪展腾挪,在黑影的轮廓上很快画出了肥头大耳、身干四躯,描上了眼睛鼻子和嘴巴。

  随即七奶奶照准黑影的右眼,噗,插下了手中的锭钎,一下一下往土里剜,还是不见一粒沙。

  七奶奶握紧锭钎,嘴里念念有词。突然,咯吱一声,锭钎从沙地上挑出一枚铜钱,吓了七奶奶一跳。七奶奶凝视着那枚锈蚀斑驳的铜钱,慢语轻声:“唔,你藏有大笔来历不明的东西。”男人轻颤了一下,七奶奶说,“那东西你不能碰。”

  “咦!”男人转过身来,兴奋地接连眨动着右眼,“太神了,我的眼不疼了!”

  七奶奶耷拉下眼皮:“那东西你不能碰,要不,七七四十九天,你好了的右眼就会瞎了。”男人说:“哦,我知道了,你接下来会说破财免灾!说吧,你要多少?”

  七奶奶声音细若游丝:“十块不多,五块不少,随意吧。”

  男人从口袋里抽出一叠钱:“这是一千,你收好了。”

  七奶奶表情木然,男人钻进车里,黑色轿车噗地放了一声响屁,裹着一团烟尘消失了。七奶奶从腾起的烟尘里看到了一幅画面,脸一下白了。

  许多天以后,家家的电视机里相继播放着一条新闻:今天早晨七时左右,涅阳高速西南乡境内,发生一起离奇车祸。一辆高速行驶的黑色轿车,突然撞向两米高的护栏侧翻,车内飘出大量百元人民币,散落一地。一块被撞碎的前风挡玻璃,深深刺入了开车男子的右眼。目前,伤者生命垂危,已送入医院抢救,其身份有待进一步查证……

  七奶奶掐指一算,陡然出了一身虚汗,水淋淋地瘫在了太师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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