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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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4年

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不消一会儿,黑巧克力就得回来了。

  黑巧克力是他给她取的昵称。黑巧克力的皮肤不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黑褐色的人体光泽。当她的双眼望向他时,那两束光芒都是黑褐色的。

  一想到黑巧克力就要回来,他便开始坐立不安。他不想见到黑巧克力。

  曾几何时,他觉得她是黑珍珠;如今,她的身影只是在脑海中打了个滚,他便闻到一股酸菜的腐败味。

  不行,他得躲出去。

  外面的雨下得正急,他还是趿上拖鞋,再从床底下抽出一把黑伞,冒雨跑了出去。

  伞还是那把伞,伞下却已物是人非。

  这把黑伞是谁的,谁也不知道。从他搬进出租屋的第一天,黑伞就搁置在床底下,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他想,有可能是先前的租户遗落的。和黑巧克力认识,正是源于这把黑伞。

  一天深夜,突然下起了大雨,他看到路边徘徊着一位无伞的女孩,便英雄救美,举着黑伞送女孩回家。一来二去,女孩就将自己送到他的床上了。

  在他的激情和甜言蜜语中,女孩一次又一次地像巧克力般融化,他则附在她的耳边,一声又一声地叫她你是我的黑巧克力情人。

  黑巧克力特别珍爱这把黑伞,她说,黑伞就是他和她的媒人。

  他打着伞走在雨中,不时有泥水溅到脚面上,突然觉得恶心起来。

  爱屋及乌,厌屋也及乌。想到黑伞是黑巧克力喜欢的物件,他恨不得马上将伞扔掉,唯恐脏了他的手。

  没错,他从内心里嫌弃黑巧克力脏。

  有一次,他陪同老板一块出差。老板问,那个黑妹还是你女朋友么?他脸一热,赶紧说,早就没谈了。

  分了好!老板冲他挤了下眼睛,说,她的骨头大概是伞骨,睡起来硌人!

  他咬紧牙,手紧紧地握住伞柄。伞柄很紧实,伞骨也僵硬无比。

  想起老板说话时的表情,他收起雨伞,横在膝盖上狠狠地折。伞骨没折断,却将他的膝盖骨硌得生疼。

  曾经,他将黑巧克力送给老板时,心里滴着血样生疼。

  老板看上黑巧克力,是在公司的年会上。那天,黑巧克力作为他的女朋友出席,披着一头乌黑长发,一身黑长裙,站在一堆红男绿女中间,显得尤其神秘。

  白得耀眼的女人见多了,乍见到黑得如此魅惑的女人,老板变成了一只馋嘴的猫。

  老板对黑巧克力的渴望,他不露声色地尽收眼底。

  想到自己北漂了几年,还租住在地下室;想到自己在公司奋斗了许久,仍然只是一个小职工。如今,老板终于因为关注到黑巧克力,也顺带关注到了自己,他没来由地兴奋。

  又要提拔一位主管了,老板找他谈话说他很有机会——他深深懂得黑巧克力就是他的机会。

  他在老板意味深长的眼光中退出办公室,在出租屋里跪着对黑巧克力乞求,说,求求你帮我……

  黑巧克力脸上罩上一层灰尘,一言不发,良久良久,她才套上黑色长裙,打着黑色雨伞走出去了。

  那天,也像今天一样下着雨……

  后来,他一次又一次地升迁,事业变得一帆风顺。

  再后来,老板对黑巧克力腻了,黑巧克力又回到他的身边。

  你嫌我脏么?黑巧克力问。

  永远不嫌弃你,如果有一天我抛弃了你,将遭到天打雷劈!他对天发誓。

  誓言宛如在昨天,心情却陈旧得无与伦比。黑巧克力似乎越长越黑,黑得像涂了好几层黑奶油。

  他为黑巧克力买了许多美白面膜,还下厨为她熬七白汤,他说,女孩子还是白净点好看。

  为了他,黑巧克力开始擦粉底。可是,无论她擦多少层,他都觉得那张脸像驴粪蛋子上打了霜。

  他想与黑巧克力分手,但是,他说不出口。

  毕竟,他今天的一切都是黑巧克力用身体换来的。

  他越来越觉得躺在床上的黑巧克力,僵硬得像一把伞骨,再也找不到融化的感觉。

  老板的一句玩笑话,像魔咒一样缠上他。

  雨越下越大,他依旧不想回去,他不想面对黑巧克力,甚至,连这把黑伞也不想见到。

  黑伞结实无比,他怎么都折不断。他来到堤岸,要将黑伞远远地扔到河里,就让河水葬送这把黑伞,葬送他和她的爱情吧。

  明天就找老板调到外地工作,再悄悄搬家,从此,他再也不想看到她了!他暗自打定主意。

  雷就是在这一瞬间炸响的,一道巨大的闪电在头顶上掠过。

  他看到闪电变成一道火蛇,窜入伞尖划过伞骨透过伞柄,然后钻入他的指尖。他感到五脏六腑中窜动起无数条火蛇。

  他沉重地摔倒在堤岸上,闭上眼睛之前,他看到黑色的伞面哗哗地燃烧起来。火花中,黑巧克力正冷冷地看着他,眼睛里射出两道黑褐色的光芒。

  他的嘴角痉挛了一下,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就永远地定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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