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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傻弟爽朗的笑声，他穿过一条狭长幽暗的林荫道，来到小区外那片宽阔浓密的草地上。仲秋的阳光清澈明亮，刚刚离开浓荫的他感觉眼睛被晃花了。
揉揉眼睛，他看清楚了，动作笨拙的傻弟正在草坪上追着一个花皮球疯跑。皮球灵活滚动的姿态与傻弟笨熊样的追逐动作，形成鲜明滑稽的对比。
父亲坐在草地边上，满头银发，不怒而威。目光只专注地追随着傻弟转动。
傻弟终于抓到皮球，他像头大笨熊，将小皮球扑在了身子下面，开心地跺脚、拍手。之后，傻乎乎地开怀大笑。
清澈的阳光，如水一般，倾泻在傻弟的脸上，让已经成年的傻弟，看起来就像个单纯懵懂的孩童。
父亲看到傻弟的样子，竟然也像个孩子，露出一脸单纯的笑。
他走过去，坐到父亲身边。父亲侧过脸，微微点头，算是招呼。之后，又将目光转到正将皮球高高抛起的傻弟身上。
秋天温暖的阳光没有改变他阴郁的脸色，他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爸，这次，你无论如何都必须出面帮帮我。”他掏出烟来点上深吸一口，说话音低沉而浑浊。
“帮你什么？”父亲头也不回。
“姓杨的那家伙，不知道连上哪根线，把已经铁板钉钉儿的事情给搅乱了。”
“你是说单位里的事？”父亲问，语气显得轻描淡写。
“是呀，三个副职，老马年纪大了，就我跟姓杨的一直在等扶正的机会。好不容易正职升级，本来我任正职的事就要水到渠成，没想到姓杨的竟耍了诡计，让事情变复杂了。”
他将烟头重重地扔在地上，一脸的深仇大恨，仿佛他手里死死掐住的，不是烟蒂，而是那个姓杨的家伙。
傻弟接住了高空落下的皮球，又傻傻地哈哈大笑起来。父亲刚刚变得凝重的脸色，又绽放开爽朗的笑意。
他将烟头深深地踩进草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听说，上面有位管人事的领导，是姓杨这狗东西的一位远房亲戚。他小时候，得过姓杨的母亲的照管，如今知恩图报，下了力气帮姓杨的。他的话，下面的人不能不听……”他也不管父亲是不是在听，只顾着一个劲地往下说。
“爸，你也知道，我跟姓杨的一直明争暗斗，都死掐对方不放。他晓得一旦我扶正，他就不会有好日子过；我也知道，万一他当了正职，我也没有好果子吃。只有你亲自出面帮忙，才能扭转现在的局面了。”
父亲灿烂的笑容又一次僵住了。父亲侧过脸来，看看一脸阴郁的他，又回头看看天真傻笑着的傻弟，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意味深长。
“你以前的老上级刘伯，虽然退居二线了，但在上面说句话的分量还是很重的。我打听过了，只要刘伯肯出面，认认真真地跟管人事的说句话，那姓杨的亲戚就只能算小菜一碟了。”
父亲侧过脸来，瞧瞧一脸阴云的他，又扭过脸去看看如阳光般单纯快乐的傻弟，摇了摇头，之后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唉，你要是能像弟弟一样，傻一些该多好呀。”
父亲的话，像火一样，深深地烧痛了他。
他满脸诧异地看着父亲，他不太相信这样的话竟会出自父亲口中。从小，他一直都是父亲的骄傲。每次，父亲都会带着傻弟出席他在学校接受各种奖励和表彰的大会。
长大后，每当他做了什么得意的事情，父亲总会看看他，又遗憾万分地看看在一旁傻笑的弟弟，说，“唉，要是傻弟能有哥哥一半的聪明就好了”。
父亲是不是有些老糊涂了？他看看父亲，又看看草地上像个孩子般无忧无虑疯玩着的傻弟。蓦地，他觉得，头顶那方湛蓝无云的天空，也变得虚幻起来了。
“爸，时间不多了，无论怎样，你都得帮我这个忙。晚了，姓杨的拿到任命书，那我在他手下就只有被他活活压死的份了。”他说的是真心话。一想到平时，两人之间那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紧张气氛，他就有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父亲又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
父亲盯着一脸阴郁的他看了看，说：“别再来烦我了，那种钩心斗角的事情，早在退休前，我就已经厌烦透了。这些年，我更不想再去参与这种事，一想起来，就觉得烦心难受。你就放我一马，自己去处理自己那些鬼事吧。我要陪你弟弟玩儿去了！”
说完，父亲沐浴着灿烂的秋阳，朝着傻弟大步走去。走到傻弟身边，趁傻弟愣神的时候，父亲一把将傻弟怀里的皮球打掉。然后，一老一小像两个兴奋的孩子，在明亮的阳光下，哈哈地笑着，跑着，一路向快速滚动的皮球追去。
他的脸色更加阴沉，阴沉得像暴雨来临前的天空一样。
父亲不愿出面，就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了。
自己当不了正职，也要想尽一切办法，让姓杨的家伙也当不了。
他愤愤地转身，又踏回了那条狭长幽暗的林荫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