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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从黎明打响，现在，太阳就要落山了，还在持续着。
郭连长伏在一棵被炸倒的大树旁。
四周，横七竖八的，尽是战友们的尸体。他们，一天前，准确地说，几小时前，都还是一个个有血有肉有尊严有信仰的生命。那边的山头上，和这边一样，也似乎被夷为了平地，也同样遍布着横七竖八的尸体。
昨天晚上，那一阵高过一阵的歌声，就是那些人发出的。郭连长不由得想：一天后，或者几小时后，甚至马上，自己也会像他们一样成为尸体吗？成为冰冷的毫无知觉的尸体吗？生命，就是这种虚无的转瞬即逝的东西？
看看西天橘红的太阳，郭连长知道自己必须坚持住，至少擦黑前不能丢掉阵地。他意识到凭自己一个人是无法完成占领敌人阵地的任务了，但守住自己的阵地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的。
郭连长数了数子弹，还有五颗。他盘算着，隔一刻钟打一颗——他不能让那边知道这边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郭连长对着那块石头开了一枪，那边活着的人就躲在那块石头后面，这一点，两小时前他就确定了。出奇的是，这一枪打后，那边没有像先前那样立即还以一枪。郭连长立即激动起来：“那边是不是死光了？”
再开一枪，那边依然没有回枪。
“那边真的死光了！”郭连长不禁兴奋起来，就要站起，可一抬头，一颗子弹就擦着他的帽子飞了过去。郭连长大惊，赶紧伏下。
夕阳落入了地平线，郭连长的子弹打光了，但那边再没有还击过一次。郭连长坚信，那边不是死光了就是子弹也打光了。夺取敌人阵地的希望，重新在郭连长心头燃起。
郭连长把几处伤口认真地处理一遍，抽出军刀，悄悄向那边的山头爬去。
离那块石头还有十几米的时候，郭连长忽然听到石头后有轻微的响动。郭连长立即伏下，侧耳细听，可是除了一只只归巢鸟雀的叽喳声，四周一片死寂。
鸟雀的声音越来越嘈杂，郭连长知道，那是因为它们找不到家了，它们的家毁于这一天的枪炮之下。看着一只只从头顶慌乱飞过的无家可归的鸟雀，郭连长竟羡慕起它们来：它们现在，至少不冷吧？不饿吧？没有伤吧？没有随时死去的危险吧……
郭连长正想得入神，石头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兄弟，不要过来送死！”
“兄弟？谁是你兄弟？我怎能和你是兄弟！”郭连长愤愤地骂一句，他更加确信那边只剩下一个人，也没有了子弹，而且从那声音来判断，这唯一的敌人一定受了重伤，至少比自己伤重。
郭连长会心地笑了，入伍几年来，论肉搏，从来没有谁是他的对手。郭连长一声冷笑：“狗东西，有胆量就出来和老子拼啊！”
没有回声，一片死寂。
郭连长举着军刀向大石头走去，努力不让脚步踉跄。还有三四米的时候，大石头后突然站出一个“血人”，也举着军刀，紧紧地倚靠在大石头上。
郭连长知道，他至少废了一条腿，抡起军刀就跳了过去，敌人立即举刀招架，可还没有举过肩膀，军刀就掉落于地。郭连长大吼，“咔！”敌人的左臂被砍了下来。
郭连长又要砍，不料敌人却在倒地的同时吃力地叫一声：“郭二狗……”郭连长急忙住手，喝问：“你是谁？”
敌人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艰难地伸出右手，指着地上他刚刚被砍下的左臂。借着微弱的天光，郭连长看到了：那只手臂，只有臂，没有手！
郭连长一激灵，看着那满是血泥的脸，颤抖着说：“你……你是……夏排长？”
敌人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郭连长的眼泪“哗哗”而下，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眼前：五年前的一天，郭连长——那时还叫郭二狗，被一个鬼子抓住要砍头，可就在鬼子的刀要挨上他脖子的时候，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咔！”那只大手落地了，一把短刀同时插进了鬼子的心脏。
这位以一只手为代价救下郭二狗的汉子，就是刚刚被郭二狗砍去左臂的夏排长。
“五年了，日日夜夜，我都在想你啊！”郭连长抱着气若游丝的夏排长大叫：“夏兄，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