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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接手一个新班，作为班主任，必须对班里的全体学生进行一次初步了解。
对着花名册，在第二十六行，我看到郑小驴的名字。
抓起电话，打到教务处。我有些烦躁地责问，高一（三）班的花名册是谁打印的？那头幽默地回答，正是阁下。
我一时搞不清那个阁下是谁？却觉得他的回答蛮风趣。苦笑一下再问，有没有把一个叫郑小驴的同学名字搞错？
那头稀里哗啦地响起一串翻纸声，立场坚定地传来回音，十分正确！
新学期的第一节课，我亲自点名。点到谁，除了答“到”，还要站起来认识认识。点到郑小驴时，班里一阵骚动，有的同学忍不住笑出了声。
最后一排的东南角，站起一个男孩，个头不高，黑瘦，头发微黄，眼睛很亮。
一个星期后，按照惯例，班级进行了一次摸底考试。郑小驴的分数中等，全班排第三十二名，各科成绩比较平均，没有“腿长腿短”的偏科现象。
郑小驴这样的学生，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名字特别，一般是不会引起班主任关注的。
时光就像翻动的书页一样，一学期很快就被翻过去了。期终考试结果一出来，班级进行一次重新排名。班级排名之后，再在全校进行排名。
郑小驴在班里排第十六位，全校第一百二十八名。名次虽然不算太优秀，但从进步的程度看，算是比较出色的。
有一天，在食堂排队打饭，与穿着单薄的郑小驴并排。我笑着鼓励他，很好！继续努力！
本来，应该喊他名字，郑小驴同学，或者小驴同学。可是，这名字太别扭，我没喊出口。
郑小驴微微低头，瘦弱的身体微微前倾，之后像泥鳅一样滑走。
高二的时候，有个重要的奥数竞赛。因为关系到高考加分，各班都十分重视，班主任一般都会将前三名的学生推荐上去。
课间休息时，郑小驴轻手轻脚地来到我身边。他依然微微低头，微微前倾身体。老师，能推荐我吗？他说，我能行！
满足郑小驴请求的可能，微乎其微。与前三名同学相比，他差好几名呢。但我没有当场拒绝，说尽量努力。这次他像一只快活的小鸟一样飞远了。
恰好第三名的同学生病请假，而他对这项高难度的竞赛也没抱太大的希望，我便破例推荐了郑小驴。
结果出来却让全校师生瞠目结舌。郑小驴夺得全市第二，打破我们学校的历史纪录。
郑小驴登上学校的光荣榜，我们班为此欢呼雀跃。男同学们将郑小驴抬起来抛向空中，女同学们纷纷与他合影留念。郑小驴幸福得一塌糊涂，一双明亮的眼睛更加清澈如水。
我想，应该进行一次家访，为郑小驴。
周日，突然来到郑小驴家。说是家，其实就是一个简易的窝棚。墙是用六根木桩顶着的，顶和墙壁是用塑料布和废品纸盒交叉混合钉上的。郑小驴的爸爸搓着一双黑手，脚下躺着他刚刚捆好的一堆废品。
郑小驴搬来一张条凳，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下来。我说，真不知道你们这么苦，是我关心得不够啊。
郑小驴的爸爸呵呵地笑着，黄老师太偏爱我们家小驴了，我得给您鞠个躬。他刚要弯腰，就被我急忙上前制止了。
那天，跟郑小驴的爸爸谈了很多。主要围绕着郑小驴表现很好，如果继续努力，来年上重点不成问题。最后，我试探着问，怎么给孩子起这个名字？
郑小驴的爸爸在自己头上挠痒痒，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他说，在村里时，因为脾气倔性子孬，大家给他起个外号叫老驴。小驴出生后不久，他妈忍不住穷，跟别人跑了。乡亲们可怜小驴，给吃的喝的用的，小驴小驴地叫着叫着就叫大了。
一年后，郑小驴果然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中国人民大学，一度成为我们学校的荣耀。
退休后的时光，我喜欢读读报纸看看电视。
有一天，我在《法制导刊》上读到一篇文章，是介绍一名干部如何走向腐败堕落的。那名局长姓郑，叫郑为民。
过几天看电视，电视里也在播放着郑为民的事。我一看，吓出一身冷汗。那人不是郑小驴吗？郑小驴的头微微低着，身子微微前倾，顶着一头的霜花。
突然间，我觉得自己的大半生都白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