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小而忧伤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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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6年

每天的这个时候,邓志勇都会像一条落单的鱼一样穿过民福街的三弄。弄口窄小 ,那只趴在阶沿儿上的黑猫眼珠发出蓝色荧光,即使不是在春天,它的叫声也能吓坏无意中闯进弄口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讲,入夜以后,这只猫的功能相当于一条狗,如果你愿意这么比喻的话。每次走到弄口,邓志勇都会蹲下来细细地抚摸一会儿黑猫的胡须,这早已成为一种习惯,或者说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消遣,就像男人在撒完尿后都会使劲地抖两下,谁也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雨还在下,大街上却看不到几把雨伞。
  今天邓志勇没能走到民福街,在两站之隔的三林路就停住了,他被一把像刀一样尖利的东西顶住了腰部。
  在万州这座南方小城,大大小小的流水线上站立着数百万之众的外来务工者,他们操着各地的方言,拉家带口地拥挤在像民福街三弄这样的老旧民居里面。当然,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安分守己,堪称模范市民,即使在菜场不小心多拿了一根莴苣都会不安地想那么两三天。不过偶尔也会有一些想不开的年轻人,要么是女朋友钓上了大款展翅高飞了,要么是被主管经理臭骂一顿了,要么是哪根筋异常放电了。总之,他们心理不平衡了,想找个地方发泄出来,如果可以这么解释的话。天黑以后,你就尽管一个人闭着眼睛在万州城里瞎走吧,走着走着,你总会在某个巷口感觉到异样。回头一看,一把水果刀顶在自己的腰上,这是必然的。
  “别以为我不认识你。” 身后的那个人说话了。
  刚刚还有点儿惊慌的邓志勇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因为那人说话的语气很稚嫩,顶多二十五岁,撑死二十八岁。
  “你甚至连生活都不经审视,这样过有什么意思呢?大不了多活一天就多吃一斤米罢了。”水果刀的刀尖往前稍稍刺了一点儿,棕色皮夹克大概被刺穿了,但是刀尖还没碰到毛衣,在皮夹克和毛衣之间还有一层棉质底衬。雨越下越大了,邓志勇想到了民福街的那只黑猫,不知道它能躲到哪里去。
  邓志勇是一名电信公司的维修专员,他需要维修的其实就一样东西——网线,他的工作就是保证用户的网络畅通。网络畅通这一点非常重要,是提升现代人幸福感的重要途径。在工作中他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比如说去年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因为邓志勇迟到了五分钟就站到了二十二楼的楼顶上,他对邓志勇说,他要是再晚来一分钟就跳下去了。邓志勇感动得热泪盈眶,差一点儿就要抱起那个小姑娘在空中转一圈儿,他感到很幸福。
  “你别说了,幸福从来都是因人而异的。要我说,那些未出生的人才是最幸福的。”
  邓志勇感觉刀尖刺破了棉布的底衬,毛衣也快被刺破了。他有点儿恼火,这件毛衣是母亲去世的前半年打的,已经穿了快五年了,由于自己倍加爱护,毛衣几乎还像新的一样。在许多个寒冷的夜晚,邓志勇都会梦到这件毛衣,和老家那间破破的土砖屋,以及门前大槐树下的粪凼。在母亲死后,邓志勇还觉得和母亲是可以交流的。
  “意义?哪有什么意义?人世间所有的意义原本就是时空中一个微小粒子,你懂吗?都是虚幻的。每天早上我起来照镜子,我连自己都不认识了。我敢说没人认识自己,都是伪装的。”
  随着身后那人激动的语气,刀尖已经穿透了毛衣,顶在了邓志勇的秋衣上。
  邓志勇细细品味着身后那人说的话,他觉得他说得很对。一个四十多岁穿着短皮裙露着大腿的女人,打着一把七色花伞慢慢从眼前走过,越走越远,拐进了一条弄口。这会儿邓志勇觉得顶在秋衣上的刀尖有点异样,好像并不是很锋利,他慢慢地回过头。
  “哎哟,大哥,对不起,伞上的水落到你身上了吧?真不好意思。”
  邓志勇看着顶在自己身上的那把黑雨伞和拿着手机的年轻男人,他哂笑了一下。雨伞最前面的那根伞骨滑了出来,尖锐的铁丝抵在邓志勇身上。邓志勇伸手把伞骨套进了塑料套冒里面,然后转身朝民福街走去。他想去找找那只黑猫藏在了什么地方。
  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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