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座山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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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4年

老头儿其实不愿意来山里,架不住老婆絮叨,就闹着情绪来了。
  山里是条沟,叫北窑,是铜台沟村最北边的一条沟。
  北窑是满目的林子。黄太平,黄金梨,紫海棠,还有落叶松,杨树,柳树,榆树。灌木,乔木;果树,杂木。葳蕤,绚烂,葱翠,风光。
  林子是一家企业在铜台沟买下的。秋冬时节,企业的人下山回城,每月给老两口五百元,要他们在这里巡山、守护。
  五百元当然不扎手。但老头儿当初死活不肯来。他怕蛇。山里蛇多。他私下跟老婆说,如果当年小日本把我抓去,甭灌辣椒水,甭使美人计,一条蛇放出来,我就得当了汉奸。
  老婆奚落他,看你那点儿出息!
  孩子在外地打工,尽管怕蛇,老头儿还是让五百元动摇了意志。
  既来之,则安之。老头儿让老婆守院子,自己天天去山上林下巡视。北窑为葫芦形状,山高,肚子大,林子好似绣花针精致的绣品,缀在山坡和河道边,熙熙攘攘的,有些世外桃源的况味。
  大自然就是一剂良药,让他忘记了恐惧。
  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像上足了发条的时钟,每天都要把北窑走个遍。
  那天日落时分。太阳在西山上,余晖泼洒在东山巅,嫣然的色泽表达留恋的情思。
  他觉得山上的阳光干净,没有杂质,比村庄和城市的阳光好上不知多少倍。
  在回头张望的时候,他发现一只大鸟颓唐地倒卧在阳光的边缘,瑟瑟抖动。是什么呢?天鹅?比天鹅大。鸵鸟?难道山那边植物园的鸵鸟跑了出来?那大鸟的一边翅膀耷拉着倾斜扫地,与簸箕相似。喙如钩、如刀。奄奄一息,但目光如炬。他战栗。但见大鸟的眸子濡湿,有无奈和无助在里面,就走上前去。
  大鸟兀立着,凝固一般。
  他知道它病了,病得不轻,抱起它就跑。
  大鸟很重,有六七十斤。他忘了它的重量。
  老头儿把大鸟抱回院子,太阳快落山了。
  老婆问,这是什么,山鸥吼吗?
  金雕吧?我也不知道。他话没说完,匆匆跑了。
  铜台沟人把山头上蹲伏的大鸟一概称山鸥吼。老婆见这鸟长得奇怪,头顶是秃的,几根绒毛掩盖着老年斑样的皮肤,脖子基部长一圈褐蓝色长长的羽毛,很像人吃饭围的餐巾。它有气无力,但羽毛鲜亮华丽。
  到底是个什么鸟呢?老人在纳闷,老头儿领着乡里兽医走了进来。
  为救大鸟,老头儿下了血本儿,花五十元从村里打车去乡里接的兽医。
  兽医不说话,扒开大鸟嘴巴和眼睛,看。又检查其被长羽覆盖的肛门。就一挥手,说,食物中毒。不定哪个丧良心的猎人干的呢!
  兽医边说边给大鸟输液,边吆喝老两口帮忙给大鸟洗胃。此时,兽医指挥若定,俨然将军。
  终于,大鸟长叹一口气,咕噜叫了几声。
  兽医也长叹一口气,说,活过来了。
  兽医说,这是秃鹫,也叫狗头鹫,就是传说中的座山雕,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不得了呢!
  老头儿挺逗,像相声的捧哏,说,座山雕呀,威虎山上下来的呀!
  此座山雕非彼座山雕。它知道感恩,痊愈后,依恋着老两口住的院子,依恋着老头儿。老头儿叫它起就起,叫它落就落。即使在高空翱翔,老头儿两声口哨,也会箭一样扎下来。而且,在暗中护佑着老头儿。
  深秋,老头儿去山里捡山梨,猫下腰没等伸手呢,傻了:一条胳膊粗细的草蛇正在前面不远处的草丛里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他紧紧闭上了眼睛,有些短路的感觉。是座山雕,斜刺里飞过来,一叼,又飞过去,吧唧,把蛇扔在了山下的河床。
  夜晚,老头儿听山林有动静,蹑手蹑脚走去,见有个黑影盗伐杨树,就拎把镰刀喊叫着奔向黑影。那黑影居然贼胆包天,抡着砍刀径直奔他而来。蓦地,座山雕穿空而至,伸展开一米多长的翅膀,一扇,那黑影扑腾就趴那了。黑影站起身,还在四处找刀,老头儿喊,还不快跑,要不,座山雕叨死你!
  那人一怔,座山雕的尖喙已啄进了他的手腕。那人妈呀一声,撒腿跑了。
  一时,座山雕成了铜台沟的传奇。
  正月,山外有个老客找到了老头儿。说要买座山雕做标本。
  做标本?老头儿惊诧。
  就是把这鸟儿的心肝五脏掏出来,打进药水,再用东西撑起来。
  不卖!这不是糟践人嘛!
  给你一千!
  不卖!
  两千!
  不卖!
  三千!
  不卖!
  五千!
  啊──
  不久,老头儿在城里一家商店,发现了座山雕。座山雕盘踞在橱窗中,直勾勾地望着他。老头儿不禁打个口哨,可那老鸟依然死死地望着他。
  老头儿扭头走去,热泪潸潸。
  选自《内蒙古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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