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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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5年

三叔好像天生就会砌墙。很小的时候,他就喜欢看人们砌鸡圈、猪圈。稍大时,看到人家砌墙,就去凑热闹,像大人般抹灰放砖,砌出的墙还真像那么回事。到了十七八岁,就跟着小工头当砌墙师傅了,先砌土坯墙,后来砌砖墙。
  三叔的活儿没的说,主人家每每在打根基、上梁或封顶时,款待工头,一定少不了三叔。不到三十岁,三叔已是远近小有名气的砌墙师傅了。
  那年三叔跟着工头大伯到百十里外的武庙镇做泥水活儿。房主盖三间大瓦房,砖、石灰、水泥、钢筋等建材都备齐了,就是难以请到砌墙的大师傅,后听亲戚介绍,才大老远地请到大伯他们。
  他们去时,正打地基。这打地基,农村的习俗,必须杀只鸡,在墙角处滴上鸡血,当然,狗血也行;还要洒些五谷杂粮,说是用来辟邪什么的。而这只鸡自然就成了中午招待师傅们的下酒菜了。这天,打好墙根基,跟着就砌墙。三叔一边麻利地砌着墙,一边哼唱着民间小调《十把扇子》或说几句不雅的荤话。三叔砌墙,左手拿起砖头,略瞅一眼,再抛一下或两下,右手用瓦刀两头泥浆一抹,随即轻巧稳妥地砌进墙里。遇到挤出的泥浆,顺手瓦刀一刮,又回收到灰桶里,继续用。三叔砌得很快,一个人顶得上两个人,而且不用拉线,横竖都直直的,墙面平整干净。
  三叔不像别的师傅,尽择好砖用,他是不管什么样的砖,随意瞅那么一眼,就清楚在什么时候拿,在什么地方砌。他砌过的墙下,干净利索,也不像别的师傅,墙下洒得全是泥浆与砖渣。一上午,三叔只下来歇息一次,喝杯茶,烟噙在嘴里,点着,又忙活上了,弄得其他师傅也不好意思耍滑。
  中午,东家自然要请师傅们喝酒。八个凉盘摆上,然后炒几个肉菜端上来,按常规,接着端上来两大盆青菜豆腐和一大盆鸡汤。大家高高兴兴地围上大方桌,大伯、三叔不紧不慢地喝着酒,其余的能喝的就喝,不能喝的,就吃菜。小工子老海,时不时地朝厨房看看,他就是冲着能喝口鸡汤才听三叔的话,跟着来干活儿的。
  敢情是那只鸡要变个什么花样才端上来吧。
  等了好半天,不见厨房有动静。三叔瞅瞅老海,老海愣一愣,喊一句:“东……东家。”老海结巴。
  房主赶紧过来,老海说:“东……东家,有……没有……鸡……鸡……鸡蛋炒干饭?”
  东家笑嘻嘻地说:“有,烧一大锅干饭,这就去炒鸡蛋干饭,马上盛来。”
  老海看看三叔,翻一下白眼,摇一下头,夹一块豆腐放进嘴里。三叔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吃饱了,喝好了。”说完,就下了桌子。大伯低沉且严厉地对三叔说:“老三!”
  那一天,等收拾碗筷时,也没见到房主的一根鸡毛,更别说吃鸡肉、喝鸡汤了。
  下午上工时,三叔先是不慌不忙地品着茶,还边品茶边啰唆老海这不是那不是的,影响了他砌墙。大伯催了三次,三叔才上脚手架。还没砌一层,就下来了,说,抽根烟,提提神。这一抽,就是半个钟头。大伯趁东家不在的时候,训了三叔:“心里又毛了?看你那个出息!”三叔嘟囔两句,没听清楚嘟囔什么。在去了二十分钟的厕所后,三叔像来了精神,大干起来,似乎比上午还卖力,一个劲儿地催老海运砖、甩砖,运砖、甩砖。老海什么也不说,也是一个劲儿地运砖、甩砖。在运砖歇息的空当儿,老海看见,三叔好几次一下子拿两块砖,接着变魔术似的,只有一块砖两头一抹灰,砌上了,不见了另一块。
  墙砌得飞快,只是,墙下到处是灰渣和不规整的砖头,已分不清哪节是三叔砌的,哪节是别的师傅砌的。
  墙砌得快,砖也用得快,到第二天下午快起脊时,竟然没有多少砖了。
  房主急了!进砖时,算好的,还有多的,怎么不够了呢?现买,一时哪里能买得到?等吧,多一天,工钱又多出好多;不等吧,师傅走了,再请恐怕难了。房主对老婆三番五次地发火。
  没办法,赶紧找人买砖。
  三叔始终没说话。喝喝茶,吸吸烟,要么就对几个小师傅指手画脚。
  第三天,房主买的砖还没影儿,大伯他们不能这样闲着,算了工钱,房主要招待,三叔说,吃啥吃!拎着砌墙的家伙带头走了。
  十年后,西宁铁路从武庙通过,有几家砖瓦房要拆除,有一家就是当年大伯带三叔砌的墙。墙壁拆开以后,大家惊讶地发现,铲出来的砖,有好些好像还是新的,压根儿就没有沾过泥水或石灰。这打斗儿的墙,轻易地可以夹许多砖进去。不是行家,看不出来。
  难怪当年东家准备的砖不够砌墙的!
  有人说,老三就是能啊,哈哈。
  也有人说,我看他是能过了头,不然,会没人请他砌墙?
  选自《百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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