疙瘩爷

疙瘩爷听村长说完，黑着脸虎虎地走出院，七十多岁的人，脚落地咚咚响。村长快步才能赶上。
　　疙瘩爷走进吵吵闹闹的院子，人们让开一条路，恭敬地向他打招呼。他不语，走到巴柱跟前，瞪圆牛眼粗声问，你不养爹？巴柱被疙瘩爷的眼光刺得缩下身子，支吾不出囫囵话。
　　问你呢？疙瘩爷近前一步。巴柱望着疙瘩爷满脸红中透紫的疙瘩，惊恐地说，疙瘩爷，我怎能不养爹？养！疙瘩爷扭头走了。
　　村里不管是邻里纠纷，还是家务糊涂事，只要疙瘩爷往那儿一站，立马就能清汤利水地解决。
　　疙瘩爷年轻时，威武。一日，疙瘩爷和几个猎户进山，路经一棵歪脖子大野柳树，扑棱棱，几只灰尾巴山鸟飞起，疙瘩爷抬手一枪，转身一镖，两只山鸟落下。众人齐声叫好，说笑着一起进山。
　　打猎回来，夕阳晚照。疙瘩爷听见歪脖子野柳那里有凄厉的哭声，众人跑过去，见几条壮汉正欺凌一个女人。疙瘩爷两眼喷火，骂，牲口！扬手一枪，一个壮汉倒地。
　　另外几个哇哩哇啦喊着，纷纷起身找武器，疙瘩爷跳跃起来，翻手腕几镖疾射。壮汉纷纷倒地。女人一丝不挂，一条蓝色内裤被撕烂扔在一旁，内裤上绣着几朵娇艳的桃花。
　　女人是山城里的人，全家都死了。她跟疙瘩爷回山村，住在疙瘩爷家。女人很漂亮，想嫁给疙瘩爷，疙瘩爷也稀罕这女人。
　　村人笑得意味深长，疙瘩爷的寡娘说，她不干净了，嫁咱家，这事不成。疙瘩爷说，那事不怪她。
　　寡娘跺脚说，你爹活着也不会答应，你想娶她，我就去死。疙瘩爷至孝，不娶女人。女人跳河自尽了。
　　疙瘩爷抱着女人湿淋淋的尸首哭号。当着村人指天发誓，此生永不再娶！
　　有媒人进门说亲，被疙瘩爷冷脸赶走。一晃数年，疙瘩爷果然信守承诺，不娶媳妇。村人佩服，都敬疙瘩爷是条硬汉子。
　　又过去数年，有软心人看疙瘩爷形单影只冷锅冷灶，想给他寻摸个女人。其他村人说，疙瘩爷是条响铮铮的硬汉子，谁不跷大拇指敬佩。你给他寻摸女人，这不是毁他名声吗。大家纷纷说是。
　　疙瘩爷恰巧路过，听了人们的话，噔噔地走过，并不理大家的问候。这和平时向他打招呼时，他哼几声点点头，或者说句简短的话回应有些不同。
　　有人奇怪地小声嘀咕，疙瘩爷今天这是咋了？有人说，好汉就是这样，爱理你就理你，不想理你就不理你。
　　大家都觉得这人分析得有道理，纷纷点头。都跷着大拇指说，疙瘩爷真是条硬汉子，吐口唾沫砸个坑。这么多年竟然一个人熬过来了。
　　入秋起了几场风，吹黄了歪脖子野柳的叶子，吹黄了大山。天气寒下来。疙瘩爷毕竟年纪大了，岁月不饶人，突然就病倒了。接着就起不来了。看看气色，大家知道疙瘩爷不行了。
　　疙瘩爷咽气时，大家都围着他，他可是黑山沟村人人敬重的铁汉子。村长说，疙瘩爷给大家伙留句话吧。
　　疙瘩爷努力睁开眼睛，颤抖着手指着柜子上的一个小红木盒子，断续着说，女……女人……疙瘩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手臂直挺挺落下，闭上的眼角流下两颗眼泪。
　　村长取下红木盒子，当着大家的面打开。大家惊呆了。盒子里竟然是一条女人内裤。没想到，疙瘩爷这条硬汉子竟然藏着一条女人内裤。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纷纷低声议论。
　　当年跟着疙瘩爷打猎的人只剩下老黑头了，他几年前瞎了。他听见议论，问，是条蓝色绣着桃花的内裤吗？村长说，是啊。老黑头说，是那个女人的东西啊。人们赞叹，疙瘩爷是条有情有义的真好汉。
　　疙瘩爷下葬时，那条绣着娇艳桃花的蓝色内裤陪在他身边。大家都弄不明白疙瘩爷咽气前那句半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