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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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邓洪卫:1972年生于苏北农村,江苏省作协会员,郑州市小小说学会副会长。从事小小说创作多年,代表作入选《小小说三百篇》、《中国当代小小说排行榜》等选集,其“三国系列”小小说曾被多家报刊连载并评介,已出版小小说集《飞翔的草帽》、《大鱼过河》等。曾获《小小说选刊》 2001——2002年度小小说佳作奖,第二届中国微型小说评比一等奖、第二届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等全国性奖项,《初恋》入选2005年度中国小说学会小说排行榜。

  

  玉蓉是在为自己对吴君浒的背叛感到极端内疚时,遇上老铁的。

  那天,玉蓉走在街道上。好好的,脚下一滑,扑地跌了下来。也就在那个时候,那熟悉的声音就传进了她的耳膜。仿佛从冰冷的地底下蒸发出来,细致悠扬,节奏分明。

  太阳出西薄在了东,满天的月亮一颗星。

  万里晴空下大雨,那树梢不动刮大风。

  只刮得火车头满街跑,那泰山“嗖”地一声刮到了半天空……

  玉蓉斜卧在地上,竟忘记爬起来。

  当玉蓉支着一种力站起来、拢了心神再去捕捉那声音的时候,可那声音仿佛沉入地下,瞬息间消敛踪迹了。

  老铁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老铁停下红色夏利,说,上车吧。

  老铁将玉蓉送回了家。

  后来,玉蓉又叫了几次老铁的车。冬天过去了,春天也过去了,终于在一个夏天的夜晚,老铁带着玉蓉将车开到郊外的河滩上。再后来,玉蓉自己也记不起坐了多少次老铁的车了。

  每次躺在老铁绵软的车后座上,玉蓉就恍然觉得老铁的黑面如烟如雾游移而去,另一张棱角分明的白皙面庞游移而至。那熟悉的声音也在那一刻从水波上从远及近字正腔圆地滚掠而来。那一刻,玉蓉的灵魂伴着那说唱的节奏,穿越车顶,飞扬到了氤氲着潮气的半空。这种幻象在极端快乐中延续了十几分钟后,随着夏利车的马达声号角般地响起而中断。

  覆盖老铁的那个男人就是吴君浒。

  在那个江南的小山村,玉蓉和玉莲是远近闻名的“姐妹花”。不仅是姐妹俩的相貌出色,性格也相映成趣,一静一动,一隐一露。玉蓉常常在黄昏来临的时候,坐在门前的石桥上拉她的二胡,而那时候,玉莲往往跟村里的一群后生向城里的舞厅进发。她们的心气都很高,对城市的色彩充满了神往。哪怕是小县城也行啊。

  吴君浒就在这时候走进她们的生活。

  镇文化馆组织一个说唱表演队,表演队的成员大部分是农民,他们农忙时回去劳动,农闲时就走乡窜户地演出。高考落榜生吴君浒就是这个表演队的队长。吴君浒不仅能写唱词,还能唱,唱得最好的就是那段《反正话》。每次,吴君浒那夸张幽默的表演都逗得观众哈哈大笑,也让表演队的姑娘们芳心萌动,其中包括玉蓉和玉莲。她们同时喜欢上了吴君浒,而吴君浒选择了玉蓉。伤心的玉莲负气去城里打工了,不久在一个老板资助下,在省城开了一个美容院。

  吴君浒给玉蓉的“小县城梦”带来希望。吴君浒说,我有个叔叔在文化局,想将我调过去,到时咱们一块去。玉蓉当然很高兴,为了这句话,她等了两年,却没有任何结果。恰在这时,她偶遇民俗教授汪为同。在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她放弃了吴君浒,跟着汪为同来到省城。

  汪为同教授年轻而有成就。由他主编的《中华民俗大全》、《民间曲艺》等,受到了民间艺术联合会和曲艺家协会的高度重视。那年,汪为同教授独身到江南水乡去采风。那是一个秋天黄昏下的古老石拱桥,落日像一枚鸡蛋磕破在桥头的石狮上,溅落开去,将水面染成红黄一片,将坐在桥墩上的姑娘的脸映成一团迷幻的光圈,将姑娘的长发抚摸得光滑亮丽如上好的绸缎。姑娘正在弓身全神贯注地拉着二胡,那优美的声音从姑娘的手指间淌出,如桥下潺潺流水。年过不惑之年的汪教授看得兀自呆了,一如桥侧的石柱。饱受失败婚姻刺激的汪教授对自己曾经的偏执想法产生了动摇。

  于是,下乡采风的汪教授将玉蓉采到城市的家里。

  汪教授是个非常儒雅沉稳的人,他的行为举止显得彬彬有礼,就连夫妻问的事也是如此。每个步骤、每个动作都好像事先设计好一样,井然有序,有条不紊。从激情如火而上,到快乐如水而下,汪教授都把握得极有分寸,仿佛是写一篇关于民俗的论文,不急不缓,厚道老成。汪教授对玉蓉的温顺表示满意。汪教授说,好。汪教授说,你让我放心。于是,汪教授又开始外出开会或下乡采风,让玉蓉一个人为他守候城市的家。玉蓉在极端寂寞中鬼使神差地跟的哥老铁相好了,因为老铁的相貌酷似吴君浒。一想到吴君浒,她就愧疚。

  还有一个人让玉蓉愧疚,那就是玉莲。玉蓉知道,她的妹妹玉莲正在这个城市的一隅操持着一家美容院。可她从来没有去找过妹妹。

  我们的故事将在一个冬天的夜晚结束。那天,汪为同又外出开会去了。玉蓉则来到老铁的出租屋,她决定在今天晚上,跟老铁有一个了断。老铁还没有回来,她只有等待。  就在那个夜晚,这个城市的新街口,发生了一起车祸。一辆肉联厂的冷冻车撞上了一辆红色夏利车。夏利车的后排座抱着两个客人,一个是正要外出采风的汪为同教授,一个是玉蓉的妹妹玉莲。那时候,司机老铁正将车里的音响放到最大音量,那是一段民间说唱:

  太阳出西落在了东,满天的月亮一颗星。

  万里晴空下大雨,那树梢不动刮大风。

  只刮得火车头满街跑,那泰山“嗖”地一声刮到了半天空……

  随着轰隆隆一声响,夏利车受到了毁灭性的震动,那首经典说唱也嘎然而止。

  那时,玉蓉已经在老铁的床上疲倦地睡去,梦中有无数晶亮的玻璃碎屑伴着风沙漫天飞舞。

  

  责任编辑 徐曦 xuxi1133@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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