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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明山是本地最大的林区，山上青松翠柏郁郁葱葱。吴大富，半小老头，四明山的护林员，成天在阳光也挤不进去的密林里钻来钻去，腰间别一把水壶，只装酒不装水，人称“吴大壶”。
开始，防的是单个，这好管。后来有了盗树团伙，一伙人在山里转悠。他问干什么的，不理。一天他们真来砍树了，他举起火药枪就打，一个人的裤子被打了一个洞，却不知道子弹是从哪里飞来的，吓得哭爹叫娘，他不管。
半夜里这帮人来了，来到他的住处，那是密林中的一间小屋，孤零零的黑瓦白墙。他们拿着砍刀棍棒，为首的说：“小老头儿，不想抛尸荒野吧，以后识相点，爷们儿的事少管。”
他说：“想发财上别处去，想在四明山砍一棵树，没门。”一个大汉拿起砍刀就要往他的大腿上砍。他“嗖”一声摘下枪，“啪！”大汉头上的帽子“唰”一声飞了，手上的刀“哐当”一声掉地上。头皮上像是丝丝的茅草在飞舞，半夜里仍能看到袅袅青烟。
他摘下腰间的壶，晃一晃，喝一口酒，不紧不慢地说，这是抗美援朝时用的军用水壶。然后拎出一串奖章，提在手里抖一抖，这是某次战役立的二等功，这是某次战役立的三等功……完了，他说，没法，我从小生活在这里，这片林子早就成了我的命根子。
为首的一挥手：“走”。他举起酒壶“咕噜咕噜”喝一气，然后倒头便睡。
后来，一群开发商看中了这片林子。要出大手笔伐木开发，当地政府被说动了。他来到市长办公室，拿出一个本子——十三岁就参加了革命，在四明山区当游击队的交通员。又拿出一个本子，五七年被打成右派前，他是省公安厅的副厅长。成右派后，他被下放到四明山区劳动，后又被打成现行反革命，一直在此看山护林，直到七八年平反。平反后他又自愿留在这里，当了义务护林员。
他对市长说：“我对这片林子有资格说说话吧。”他说：“这林子是国家的，我懂国家的政策；林子是百姓的，想开发得问问百姓。”说完摘下腰间的水壶“咕噜咕噜”喝一气。这事儿被他一搅和，黄了。
渐渐地没人敢惹他了，从此四明山的林木长得蓬蓬勃勃。人们称他为四明山的山神，叫他“山神吴大壶”。他不理这些，只是继续看他的林子。
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他来到山脚下。深秋的山麓，遍野的柴禾和着茅草随风舞动，枯黄里透着青绿，昭示着这片林区枯荣相生，万代不息的生命力。突然他发现一群孩子在溪滩里走，其中大的不过十三四岁，小的才八九岁。
孩子们沿溪找到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歇下了。有的砌灶，有的拾柴。吴大壶刚想喊话，把喉头提到嗓子眼的时候却又放下了。孩子嘛，就是有趣啊，他闪进草丛中，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一个小女孩来到溪岸边抬柴禾时，发现了他。女孩甜甜地喊他“老伯”。连喊三声，竟没有反应。他看着这群孩子入了迷，想起了以前。十三岁，我已是游击队的交通员，机智勇敢，完成了很多重要的任务。八岁，当年他被打成右派后，儿子也才八岁。妻子离他而去，无奈他带着儿子来劳改。儿子在海边帮人家撑船做苦力。船上的橹长期顶在腰部使他稚嫩的肝脏受到严重的伤害。后来，儿子接班进了公安厅，一年后就查出肝病，死了。
“吴大壶”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对孩子，他有着千般的疼爱和万般的内疚。“老伯”，女孩再喊时，他“哦”了一声。女孩说：“老伯，您跟我们一起野炊吧”。
“野炊？”他仿佛被电了一下。女孩小心说：“是啊，野炊，怎么啦？”他意识到女孩被吓着了，立刻换了温和的面孔说，哦，没什么。
女孩又说：“老伯，跟我们一起野炊吧，我们一起做很多好吃的”。看着满脸童真，活泼可爱的女孩，吴大壶像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引着，不可抗拒地跟着她走去。
开始他还只想看着他们的，但看到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叫着“大伯”、“老伯”欢迎他的加入时，他那半花白的眉毛渐渐地弯了起来，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再看孩子们笨手笨脚，砌的灶东倒西歪，他哈哈笑了。
他很熟练地帮他们生火做饭。孩子们则在一旁提柴添火，有的干脆站在一边痴痴地看着他烧菜做饭。一会儿清香扑鼻的饭菜做好了。他得意地喊——开饭喽！孩子们围着他吃，对他的手艺啧啧称奇。
他得意了，一边吹嘘自己的手艺，一边大口大口地嚼着，当然没忘摘下腰间的水壶，抿一口再抿一口，很开心。秋阳下微风吹拂，树枝慢慢地摇摆，叶子哗哗啦啦地响……好一幅迷人的秋日野炊图。
突然有个孩子看见自己身边的茅草里冒出了青烟，叫了一声：“着火了！”众人一惊，太阳底下的火苗的若隐若现，柴禾草丛中立刻噼哩啪啦地炸响，火势迅速猛起来了，火借风起，风助火势，一会儿腾空呼啸而起，穿云裂帛而去。
吴大壶惊骇异常，他扔了手中的水壶，一边迅速制止了要去救火的孩子们，一边狠命地捶着自己的脑袋：“我混蛋，混蛋！”大火向深山老林漫去，就像烧在他的心里一样。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差点昏死过去。森林一下子被烧掉几千亩，吴大壶被带走了。
不久，孩子们知道了吴大壶的故事。他们在四明山区插满了纸牌，上面写着：“山神吴大壶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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