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满时代的两桩花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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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8年

桃色新闻

  

  对于父亲给我讲述的这桩伪满时代的花案,许多年以后在我心中还有不解之谜。

  伪洲国康德六年的一场秋雨,使杨雪轩带着凄凉的色彩卷入了一宗桃色案件。

  杨雪轩是我们老家谷县县城画匠铺的老板,年方四旬,眉清目朗。他除了把生意摆布得盎然如春外,还是一位擅长丹青的行家,善画仕女图。杨雪轩画仕女图,一律工笔。每轴每幅,人物各异,眉眼活泛,顾盼生姿。县城的一些头面人物诸如县长、商会会长、警察署署长、烧锅大财东等等,家里都挂有他画的仕女图。

  有人说,杨雪轩画仕女图积久成痴。他常常坐在画匠铺门前,执画夹子于膝上临摹,眼神纠缠在过往女人的身上。天长日久,杨雪轩专业上的投入竟换来了他好色的传闻。不过,人们谁也没抓住他青楼买笑、红颜追欢的真凭实据。对于他名声的指责,只不过是许多人在舌尖上滚来滚去的空话。

  然而,到了这年的秋天,人们终于抓住了杨雪轩好色的证据。杨雪轩相中了悦和粮行唐掌柜的十八岁的小女儿唐月钗。我多次听老人讲过,唐家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对晚辈的婚姻是相当挑剔的。杨雪轩亲自带着媒人和聘礼到唐家求亲,却遭到了唐掌柜的拒绝和斥责。当这则新闻刚要被人们街谈巷议时,唐月钗在自家的深闺饮刃毙命。警察勘查现场,在唐月钗的梳妆台上发现了两幅杨雪轩画的仕女图。唐家一口咬定,是杨雪轩作的案。

  杨雪轩作为重大的犯罪嫌疑人而锒铛入狱,负责断案的是县警察署的宋署长。宋署长并不着急案件的侦破工作,而是让杨雪轩先给他画一幅《昭君出塞》的仕女图。杨雪轩作画的时候,宋署长还带着警察老王和老张到狱中观看。杨雪轩在宣纸上布局运筹,走笔丹青。他画仕女图一丝不苟,细枝百叶,就看那头发吧,纤毫毕现,一根是一根。单是仕女的青丝秀发就画了整整一天,宋署长也在狱中看了一天。

  杨雪轩画了三天,宋署长也在狱中待了三天。第三天,一张维妙维肖的《昭君出塞》仕女图出炉了。宋署长把仕女图带回署里观赏良久,对老王和老张说,你们回去把杨雪轩放了。俩人心里纳闷,凭什么把杨雪轩放了?宋署长一副“王顾左右而言他”的神态,指着画对老王和老张说,你们数数王昭君多少根头发。老王和老张莫名其妙,但是上司命令难违,那就数吧。俩人各数各的,数完结果一样,三百六十根。宋署长问,你们知道这三百六十根头发与这桩花案的关系吗?老王和老张摇摇头。宋署长说,你们看看这幅画,布局谋篇,天衣无逢;运笔着色,章法严谨。王昭君的头发画得一根是一根,如同麦芒,纹丝不乱。一个杀人犯岂能如此气定神闲,不燥不火?老王和老张半信半疑地去执行宋署长的命令了。

  当我对父亲讲述完这个传说后,我对宋署长的断定表示怀疑。因为唐月钗是怎么死的,宋署长死前也没有破案。只要凶手没有找到,就不能排除杨雪轩作案的可能性。多少年来,我一直关注唐月钗死因之迷。

  然而,事情到了今年有了转机。前不久我回到老家,在一位业余作者收集的民间故事手稿上,我读到那桩案件的结果,证明了宋署长的判断。说是杨雪轩在去唐家求婚前,已与唐月钗私通几年了,唐掌柜拒绝这桩婚事后,唐月钗用刀自尽。当然,到此唐月钗的死因也不能算尘埃落定,因为民间故事毕竟不是事实真相和法律依据,待考。

  

  李佛之死

  

  带有廊柱的房子在我们谷县县城是很少见的,一尊伪满康德十年的石狮子在瓦盆街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注视着对面一处有四根廊柱的建筑。

  这是一家店铺,挂在一根廊柱上的绣有“琼汤”字样的布幌,经常像一个变节分子那样左摇右摆。你千万别误会,这里可不是能喝汤的饭馆,而是一家浴池。在这家浴池有一个手法精、人缘好的搓澡工。

  搓澡工姓李,当时就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叫啥。今天我讲他的故事也只好沿用他“李佛”的外号。他从十二岁在这里学徒当跑堂,三十多年没挪脚窝。他脸上的笑容,像他的职业一样雷打不动。他的善面加上他的善心,使他有了那个应该接受香火的外号。

  李佛死的那一年,是伪满康德九年。那年腊尾春头的一个上午,李佛接待了一名叫乔本森的常客。乔本森经常和一名叫刘贵山的朋友一起来洗澡。,今天他却自己行只影单地来了。他刚满二十岁,鼻子下是一撮当时最时髦的仁丹胡。你别看他的的名字和扮相都像日本人,其实他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他在县司法矫正所当差,这是个能让人耀武扬威的职业。他这样的人,自然不能鱼目混珠地洗池汤。像往常一样,他在浴盆里泡透了,就让李佛给他搓澡。

  李佛缠好浴巾的手,开始在乔本森赤裸的身体上行走。他看着也脱得一丝不挂的李佛,开了一句玩笑,李佛,咱俩都光腚子,是麻将的一张牌。李佛问他,此话怎讲?他回答,俩光腚子不就是二条吗?李佛说,对对对。

  李佛说着,禁不住往乔本森稀疏的阴毛那儿看一眼,他被阴毛守护的那根小肉棍儿,长得不同凡响。三十年来,李佛看过的成年男人的那玩艺,如果割下来能装一火车。大的像擀面杖,小的也有没炸开的油条那么大。从来没见过像乔本森那玩艺那样小的,这使李佛想起了小学生描仿用的毛笔的笔帽和大姑娘的小拇手指。

  乔本森问,李佛,最近看“二人转”了吗?李佛说没看。这是俩人共同的爱好。乔本森说我看了,李佛问是啥段子。乔本森说是《狗剩子思妻》,挺好!就是上装的行头有点瘦,裤子兜着屁股,腚沟子那条缝儿看得清楚的。说口粉,过瘾。你听,一条腿是蘑菇根儿,两条腿是梯子儿,三条腿是凳子儿,四条腿是狗剩子和他嫂子儿……俩人说着笑着之间,李佛就把乔本森全身的旮旯胡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在伺候他穿衣服的时候,李佛发现有一块铁从他衣服的兜里掉在地上。李佛帮他捡起来,吓得一激灵:枪!李佛有些颤抖地问,有籽儿吗?乔本森接过枪说,操,看把你吓那个熊样!李佛说,我乐意活着,所以最怕枪。

  乔本森洗完澡,就去赴宴相亲了。女方叫殷姝梅,家里是当地名门望族,其父殷树勋在日本人办的满铁经调会分部任职。如果能攀上这株高枝,成为殷家的东床,他乔本森的前程和生活就会有化蛹为蝶的变化。不过,乔本森心里没底,不知道殷家对他能不能瞧上眼。

  相亲宴后的第三天,媒人老王带着一脸沮丧相来告诉乔本森,殷家不同意这门亲事。乔本森仿佛被马蜂蛰了一下,问,为啥?媒人老王回答,殷家说,你身上有的零件不够尺寸。乔本森瞬间醒过腔来,面红耳赤地骂道,驴的鸡巴大,她嫁给驴呀?

  媒人老王走后,乔本森如坠五里雾中:自己身上的隐私没人知道啊!因为生理上的缺陷,他撒尿都像贼似的到背人的一隅进行。自己在什么地方向谁展示过裸体呢……乔本森猛然想到“琼汤浴池”,想到李佛。他忿然变色地骂道,狗东西,你弄断我的喜事,我弄断你的命!

  乔本森驿马流星地来到“琼汤”浴池,进了盆汤雅间就看见一条白肉闪着水光。他掏出枪,对准裹在雾气里的李佛“哐哐”射击了两枪。李佛像木偶般晃了几晃,倒地毙命。几滩殷红的血被香皂沫湮浥,犹如丰艳的梅花。这时,乔本森猛然想到,坏了,知道他生理缺欠的还有刘贵山呢!

  日本宪兵队巡逻路经瓦盆街,听到枪声闯了浴池进来,逮住乔本森问,你为何杀人?李佛白翻翻的尸体让乔本森有了急中生智的灵感,回答道,报告太君,此犯反满抗日,污蔑大日本帝国和圣武皇军。日本宪兵又问,证据?乔本森指着李佛屁股上拔火罐留下的红印说,他把大日本帝国的国旗印在屁股上了。日本宪兵看到,在李佛的屁股上,确实一左一右有两枚又红又圆的太阳。乔本森被赦无罪。

  事后,许多中国人都认为李佛冤屈,说“琼汤”浴池对面那两头石狮子愤怨的眼神,是在为李佛鸣不平。

  

  【责任编辑 刘春先 yxr_gudao@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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