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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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8年

男人们为了女人,往往会成为哥们;而女人们为了男人,肯定会成为敌人。

  

  窗外的蛐蛐儿叫得一声比一声更紧,我知道又是大狗他们在等我了。我偷偷看了爹一眼,爹却说臭毛你再胡乱跑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我只好走到灶台上的煤油灯下,掏出兜里的“小人书”看了起来。爹瞪了我一眼,见我正津津有味地看书,就到堂屋去了。我拿起弹弓趁机溜了出去,大狗他们正在墙角蹴着呢。

  大狗说,快走吧臭毛,场院里正在斗争阶级敌人呢!

  场院里灯火通明,我和大狗从大人们的胳肢窝下探出头来一看,只见被五花大绑的大哑巴弯着腰站在场院中间。大哑巴和小哑巴每人胸前挂着几只青皮的玉米棒子,灯光映得大哑巴的脸更像小人书里的叛徒一样面目狰狞。

  队长双手叉腰,指着大哑巴的鼻子说,就是这家伙偷了集体的苞米棒子,大家说该不该和他斗争到底?

  该!人群里发出雷鸣般的吼声。

  大狗喊,臭毛,快让阶级敌人吃一粒枪子儿!

  我拉满了弹弓刚要射出去的时候,却被人从背后一下子拧住了耳朵,回头一看,原来是娘怒气冲冲地站在身后。

  冬天到了,我看见大哑巴把山上的刺梨、黑枣一捆捆地背回来挂在了屋檐下,一簇簇地十分的诱人。娘说这是大哑巴给他的女儿小哑巴留下过冬的食物。

  我和大狗就合计着去偷大哑巴的黑枣。大狗用一根长木杆子搭在大哑巴的草屋檐上,我脱掉鞋子就往上爬。

  终于够着那一串一串的黑枣和刺梨了,我捋了一把就塞进嘴里。还没尝出滋味,就听见大哑巴在我的脚下哇哇地喊了起来。

  大狗喊了一声不好,就丢了正扶着的木杆子撒腿跑了。木杆一下子就倒了下去,我恐惧地叫了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一下子看见了大哑巴那张狰狞的伤疤脸。见我醒了,大哑巴咧开嘴巴呵呵地笑了起来,手里还端着一只碗,正在给我喂着煮成糊状的黑枣汤。

  我一咕碌爬起来就跑,大哑巴在身后呜哩哇啦地喊着。我回头就是一弹弓,大哑巴捂着脑门停住了。我看见大哑巴的指缝里渗出了血。

  春天来的时候,生产队解散了。场院上也冷清了,永远没有人在这里斗阶级敌人了。我和大狗也被爹领到村小学上学了。小哑巴却不见了,听大人们说是被人贩子卖到山外去了。

  大哑巴见人就呜哩哇啦地比划着。爹说大哑巴想要借钱去山外找小哑巴。爹就把准备给我买新衣服的钱给了大哑巴。

  几个月后大哑巴就回来了,小哑巴最终没有找回来,大哑巴满是疤痕的脸看起来似乎更加狰狞了。终于有一天夜里人们看见村头上空火光红透了半边天,大人们说,有人遭天火了。

  天亮的时候我看见了大哑巴。大哑巴正被人们从灰烬中扒了出来。草屋也不见了,只剩下了一圈热烘烘的土墙。我高兴地喊道,阶级敌人死啰!

  啪地一声,我的脸上挨了爹的一巴掌。爹说,狗日的,再胡说我打死你!娘也说,臭毛,过来磕头。那年队里草料房失火,是大哑巴把你救出来的,他脸上的伤疤都是为救你才烧的啊!

  唉,好人咋也遭了天火呢?!娘的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滴在了还在冒烟的灰烬上。

  我看看爹,再看看娘,然后对着大哑巴的尸体重重地跪了下去。那一年,我十岁。

  【责任编辑 刘春先 yxr_gudao@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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