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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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9年

天外当庆元亨小伙计时,对于爷爷的印象只是依稀的白胡子。但,爷爷喝烧锅酒喝酣时,讲的那些故事却越来越清晰。

  爷爷说:“几十亿年前,板城上面是一片海,很深,很深。”

  爷爷说:“十几亿年前,板城上面的海渐渐变浅,变浅,直到后来成了陆地。”

  爷爷说:“一亿年左右,板城动荡不安,山峰从地上往外冒,生出了4000多座大大小小的山峰,生出成千的河流小溪。这些河流小溪为有一个朝拜的地方,就推举了滦河与老牛河交汇处那宽宽的河面为君主。山峰们知道这个结果后,也都很高兴,因为河流小溪们的君主旁边,正是它们环抱的大平甸。后来,就有人在大平甸上生活了。至于第一个人什么时候来的,连山峰与河溪都不知道,只知道人越来越多。人多了就要四处活动,他们为了离开大平甸后还能回来,就给大平甸起了个名字——板城。”

  天外从记事起就觉得爷爷很神秘,以至于想让爷爷抱抱的欲望都没有产生过,总是远远地看着爷爷的白胡子,听他讲那样不着边际的故事。

  一天,一个戴红顶官帽的人出现在了板城。随后,板城人上山打柴时不时会看到受惊的麇鹿在森林里乱蹿。随后,成片的刨刀声响了起来,成阵的打铁声响了起来。或许也从这时起,庆元亨开始忙碌起来,喝烧锅酒的外地人一天比一天多起来。开始,天外不习惯,客人听不懂他说话。后来,直到天外发现这些人说话差不多,就学会了他们的话,天外才适应。

  上营儿的410问大小房屋竣工了。爷爷被请到那里当了看守。爷爷对这个差事非常满意。因为,这样他也许能满足自己想了很久的那个心愿。

  那天,爹早早地打了烊,领着天外到上营儿。路上,爹告诉了天外为什么叫天外。

  生天外时是个五月天,爷爷看到是一个大胖小子,那个高兴啊。就对天外的爹说:“当年,康熙爷对板城的山川、河流指指点点。在上、下板城打猎时,看到天高地远,挥笔写下‘天外’。天外就成了那个村庄的名字。康熙爷在白河一处歇息,侍卫们插黄旗布岗,于是‘黄旗湾子’成这个村子的名。”爷爷给天外起完名的二百多年后,太平洋对岸哥伦比亚一个叫马尔克斯的人,才写出一部叫《百年孤独》的小说,他在小说的第一段里也有类似的话:“那时的马贡多是一个有20户人家的村落,用泥巴和芦苇盖的房屋就排列在一条河边。清澈的河水急急地流过,河心那些光滑、洁白的巨石,宛若史前动物留下的巨大的蛋。这块天地如此之新,许多东西尚未命名,提起它们时还须用手指指点点。”

  推开门,炕上的爷爷已气若游丝。在天外的记忆里,这是爷爷惟一一次讲实实在在的事。爷爷说:“我一直渴望能看一眼康熙皇帝,真真切切的。不是场面巨大,只能看到轿子看不到人的那种场合。有了他,才有了承德……”爷爷的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完就死了,天外虽然记住了这句话,可直到自己死时也没明白爷爷的意思。天外看到爷爷的脸也像胡子一样白了。说来也巧,就在爷爷死的那天,康熙爷也驾崩了。

  天外直到当上了庆元亨老板,直到见到了乾隆爷与纪晓岚,也没明白爷爷咋会有这样一个心愿。

  天外当上庆元亨老板时,板城早就有了码头,古老的小镇也早已五业兴旺。山坡上长满了黍子,平川里种植着水稻。天外记得许多同行的作坊名成了村名,什么老烧锅、烧锅营、大酒缸村等等。一天,有两个人,一高一矮、一壮一弱,一个摇扇,一个叼着大烟袋,进了庆元亨。天外除了觉得那个大烟袋稀罕外,其它什么感觉都没有。从小伙计到老板他什么人没见过。眼见着承德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看人麻木倒是绝对的。天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只知道第二天板城就传出乾隆爷与纪晓岚在庆元亨对佳联的故事,说是君臣二人在天外的庆元亨里畅饮,酒酣,诗兴大发。对了一个“金木水火土,板城烧锅酒”的对子,下联不但点出了酒名、地名,还将上联的偏旁部首嵌入下联,又体现出五行相生相克的关系。从此,庆元亨声名远播了。但是天外不相信这件事就发生在他的庆元亨。虽然,他对那个大烟袋印象很深。

  天外临死的时候,眼前的形象只是爷爷的白胡子,耳畔的声音只是爷爷的那三句话:

  “几十亿年前,板城上面是一片海,很深,很深。”

  “十几亿年前,板城上面的海渐渐变浅,变浅,直到后来成了陆地。”

  “一亿年左右,板城动荡不安,山峰从地上往外冒……”

  据说,天外一辈子没有喝过一口酒。还据说,天外死时,乾隆爷也驾崩了。

  

  [责任编辑 何光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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