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齁是我们这里的方言，就是哮喘的意思。
上小学的时候丁齁子是个名人，大名叫做丁其代，也不教正经的课程，美术呀体育呀自然呀这些可有可无的科目校长大周先生才放心给他教。
面子上说是照顾他有病，其实呢，是大周先生不放心，怕他教不好——这些科目，到学期结束时乡里都不要统考。
这样的人，在我们这里被称为玩意账。可有可无的意思。
自然，就不会有人高看他，学校里的老师们当面丁先生丁先生地叫，背地里。都叫他丁齁子。
学生们，可就没有老师精明，有时，一不小心就会说漏了嘴。
有一回丁其代提着一个学生进了办公室。
那个学生是个小女生，屁大的一个人，被丁其代小鸡一样提着，裤子都吓得尿湿了。嘴里哇哇地哭着。
校长大周先生感到事情严重，赶紧跑过来问原因。
丁其代气得不歇气地咳嗽，好在他的“咳立消”喷剂是随身带的，及时拿出来往嘴里“嗌嗌”地喷两下，好了，能喘匀气了。
“现在的学生真不得了，当面侮辱老师。”
“哦?”大周先生不相信。
我们这个学校只是个村级小学，老师一般都是本村的，属乡里的民办教师，文化不高，但却极受尊敬，父母们指望孩子能出人头地，早早晚晚地见了，一定会叮嘱好好管教自己的孩子，贪玩的时候尽管打，他们是不心疼的。
而且我们年龄小，想调皮，那也只能在老师管不到的时候。
大周先就问那个女生：“你刚才怎么了呀?”
小女孩好不容易止了哭，抽抽噎噎地说：“我什么也没做，他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粉笔盒子。让我们照着画，我坐在最后面，看不清楚，就喊了他的名字。”
一句话，把丁其代的火又惹上来了：“你喊我的名字，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小女孩狐疑地望望，说：“你叫丁拘子嘛。”
办公室里其他的老师“轰”地一下荚出了声。
大周先生也忍不住笑，说丁齁子就丁齁子嘛，你被这样叫了半辈子，难道嫌这一声多?好了好了，让孩子回去上课吧。
我在那个小学上了五年，丁其代教了我们画了五年粉笔盒。
现在想来，其实他美术也是不能教的，因为他画在黑板上的，充其量算是几何图形，不讲究光线的明暗搭配，不讲究线条的曲折回环。
到最后，可能他也觉得无聊，每到上课的时候就带一个真的粉笔盒，让我们照着画。别的老师在课堂上不怎么重要的时候会腾出时间来吸一根烟，丁其代不会吸烟，只好让一个同学去跟别人挤挤，他自己坐在人家的板凳上眯着眼，一会儿就能听见他的鼾声，有时。水能流出来老长一截，老蚕似地挂在嘴边摇摇晃晃。
我们只会哧哧地笑，做做鬼脸，但不敢大声，怕惊醒了他。
一晃三年过去了。
丁其代是首批转正的民办教师，据说竞争相当激烈，很多像大周先生这样比他资格老学历高的人都没有如愿，而他，居然歪歪扭扭地顺利过了关。
其中的窍门，很多人弄不明白，他也不说。
转了正，好像他平时佝偻着的腰一下子直了。
不教学生画粉笔盒子了。
转了正，人家就是公办教师了，大周先生还是民办的呢，能管得了他?
背着个手，东转转，西转转。
大周先生瞧着心烦，说老丁你不要来了吧，反正你的工资是财政上发的，旱涝保收。
老丁不理他，过一会儿老丁说我是一名教师，学校就是我的阵地，你不让我待在学校，就等于让士兵离开站场。
大周先生一愣，半天回答不出个上下来。
在他的潜意识里还把丁其代当作以前的丁齁子。
以前的丁齁子对他可是言听计从俯首帖耳的。
现在怎么啦?
不仅如此，丁其代还很快给教育局写了信，说这个学校不尊重人材，让他这样一个公办教师整天教学生画粉笔盒子。
大周先生被乡里教育办的领导狠狠地批了一顿。
责成他回来立即让丁其代教毕业班。
毕业班，都是些有经验的老师教的，当然了，经验再多，那也还是个民办教师呀。
工资低，就指望乡里评比时能多得点奖金。
而且他丁其代也不能教呀?
大周先生晚上去丁其代家，想跟他沟通沟通。
可是丁其代认准了非要教毕业班。
牠说不在乎那点奖金，他就要个名份。
可是我得对得起那些孩子呀。
大周先生扑通给他跪了下来。
唉，丁其代叹一口气，说我一辈子没被人当个东西，你就好歹帮我这一回吧。到明年，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退休了呀。我做了一辈子老师，可真想好好地教一回书呀。
第二天，丁其代竞死了。
大周先生走后他在外面转了半夜，回来时喝了农药。
死时，手里拿着个粉笔盒子。
丁其代的葬礼很隆重，我们全校的师生对着那个粉笔盒子。
鞠躬。
再鞠躬。
[责任编辑 何光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