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芙荭小小说二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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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0年

扳着指头数到十

  那一年,刚过完年,爹就让娘收拾东西,说要回单位上班。

  其实也没啥东西收拾的。几件洗净的旧衣裤,再就是过年时娘熬更守夜给爹做的一双新布鞋。

  爹爱吸烟。娘就把切碎的旱烟装了一小布袋放进包里。娘还将自家熬的红苕糖用刀背敲了一块用纸包了,塞进包里。

  爹在一个很远的乡下工作。爹说那地方白天狐狸都敢偷鸡呢。

  我和娘把爹送到道场边。爹忽然记起什么似的,从衣袋里掏出一块零钱,爹说,坎上的瓦匠昨天又犯了病,抽空去看一下。爹说话时手指又在我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我说:爹,你几时回来?

  爹笑笑说:个把月把。

  爹就去了。

  我问娘,个把月是好长时间?娘说,个把月就是一个月,就是三个十天。

  那时,我还没念书,扳着指头刚能数到十。

  第二天,我随娘一块去看瓦匠。我们家的老房子漏雨,娘看瓦匠时就说了烧点瓦翻盖房子的事。回来时,我偷偷将瓦匠和好的泥搬了一疙瘩。娘还是看见了。娘说,快给瓦匠送去,那泥是做瓦用的。

  我说,我也是有用途的。我每天用泥捏一只小狗,捏够三个十了,爹不就回来了?

  娘就笑了。没再逼我将泥给瓦匠送去。

  当天晚上,我便用泥捏了一只小狗。丑丑的小狗。我把它放到了屋檐下的鸡圈顶上。

  开始时,我每天用泥捏一只。过了几天,我便有些急了。我知道爹每次回家,总会带些好吃的东西给我吃。娘也会做好吃的给爹吃。我便趁娘不注意时,隔个一两天偷偷多捏一只放进去。

  过了一段时间,我问娘:爹咋还不回来?我的小狗已够三个十了。

  娘说,哪能呢?咱的鸡一天一个蛋,才一个十零九只呢。

  娘也并不识字,她记日子的办法和我一样。

  日子过得很慢。

  我在焦急地等待中,终于盼回了爹。

  娘急忙从箱底摸出几颗鸡蛋去做饭。我便从鸡圈顶上拿来那些小狗。十个一堆,放了五堆零三个。

  我说:爹,你这次走的时间真长,我捏的小狗都五个十还多了三个呢。

  爹说:你肯定多捏了。爹边说边去掏他带回的包。我是每天攒半个馒头。看看,三十四个半边,刚好三十四天呢。

  娘在灶间听了我和爹的对话,也插了言:狗娃,你是不是偷了娘的鸡蛋?我就揣摸着不对劲。数来数去咋就差一个呢。

  爹就嘿嘿地笑了。娘也笑了。

  那颗鸡蛋是我偷的。我把它打碎,装进一节竹筒里用火烧着吃了。

  

  守望

  小油匠是在春天里死去的。

  那时候,山青水绿,漫山遍野里开满了野桃花,一嘟噜一嘟噜的,很热闹。

  小油匠的油坊就在村西端的那片桃林旁。

  大家去看,小油菜不像是死去的样子。他躺在靠近后窗的床上,仿佛是瞌睡了过去,那“井”字格的小撑窗洞开着,一股股桃花的馨香随风而入,沁人心脾。人们看见,小油匠的身上飘落着几瓣粉红色的桃花,那张年轻的脸上,洋溢着几丝得意而满足的微笑,好像正在做梦当新郎似的。

  小油匠就这样死了,身上没病没伤的,死得很安详,村里人都觉得蹊跷。

  后来,村里人便纷纷相传,说小油匠其实是被桃林里的一只狐狸精缠死的。那是只修炼千年的狐狸精,一到月朗星稀的夜晚,便化作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去和小油匠约会。

  这话说得神乎其神的,听得大家一个个一惊一乍的,从此,再也不敢越近那片桃林半步。但村里的那些年轻的后生们却一个个脸上露出羡慕之意,说,狗日的小油匠,没枉做一回男人,死了也值!

  小油匠爹娘死得早,是个光棍汉。

  那时,村子穷,不仅仅是小油匠,村里好多和小油匠年龄不差上下的后生都说不来媳妇,白天在地里挖地锄草有活干,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没事做,一夜一夜的只好在月亮地里喝酒唱歌。他们先唱:女儿生得细精精,细腰细手细浑身,四两灯草拿不动,夜驮情郎还嫌轻。接着又歌:掌柜的,坐椅子,你家有个好女子,你不给我我不走,我在你门上耍死狗。

  唱着唱着,大家望着那片桃树林就想起小油匠来。

  “狗日的小油匠没枉做一回男人!”

  一天夜里,大家又聚在一块喝酒唱歌,喝着唱着,就突然发现没见了长武。有人说,好几个晚上长武都没来了。大家便去长武家喊:长武,长武!长武爹说,长武不是和你们在一块儿吗?大家说,长武几个晚上没去喝酒唱歌了。这样一说,长武爹便有些急,和大家一块儿满村子去找。

  仍然没见长武。

  有人猛然想起了那片桃林,想起桃林的狐狸精以及小油匠的死,便猜想,长武会不会被狐狸精所迷?

  听了这话,大家心里一沉。

  于是,几个胆大的便相互厮跟着一块儿去桃林找。

  果然,等他们走近时,就发现小油匠的油坊里亮着昏黄的灯光。透过窗子,他们看见长武穿着平素很少穿的那套干净衣服,坐在小油匠的那张床上,正痴痴地望着窗外的桃林发呆呢。

  

  作者简介

  芦芙荭男,1963年出生,陕西省镇安县人。当过教师。自1987起,先后在《作品》、《雨花》、《北京文学》、《山花》、《长江文艺》等刊发表小说、散文多篇。其小小说《一只鸟》、《三叔》分获95-96年度、99-2000年度中国优秀小小说作品奖。2002年荣获中国当代小小说风云人物榜――小小说星座奖。作品多次被《短篇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等各种媒介转载并入选各种选本。短篇小说《吹小号的男人》入选21世纪年度小说——2004短篇小说并入围柳青文学奖。出版有小小说集《一只鸟》(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扳着指头数到十》(东方出版社)。曾就读于上海戏学院戏文系,现在商洛市文艺创作研究室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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