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中的女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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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1年

战事吃紧。从前线转来的重伤员越来越多,将整个边防医院抹上了浓厚的战争色彩。

  我们即将上去换防。具体地说,三天后我们就能见到神秘的猫耳洞了。在见到猫耳洞前,我必须先来这家边防医院见指导员。指导员临战训练时摔伤,住院半个月了。连长听说他恢复得不错,托我问问他,是否能跟连队一块儿上阵地?

  “上!当然一块儿上。”指导员回答坚决,并嘱咐我马上收拾收拾回连队。“好,我去备车。”我径直跑向肖容上班的食堂,去跟她打个招呼。

  肖容与我是同年兵,来自一个地区。是在我陪护指导员住院的日子认识的。她在这家边防医院负责分配病号饭。那天,我替指导员打饭菜。一说话,她就听出了我纯正的乡音。她高兴地说:“我们是老乡!”

  哈,老乡!要知道,能在前线认识一个女兵老乡,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啊。当时周围充满了羡慕的目光,都看着肖容为我大勺盛菜。

  我忙提醒:“好了,指导员吃不了的。”

  她脸一红,什么也没说。

  此后,她特别关照我们指导员。指导员还当着我的面夸她:“你的这个小老乡不错。”

  是啊,那时的女兵必须是城镇户口。就算是有城镇户口,也不一定能当上兵。所以,女兵的神秘色彩不是那身军装,而是她的背景。所以,有想法的男兵一到部队,就想方设法攀上女兵。何况是赶上战争,许多借故来住院的兵,醉翁之意不在病,而在女兵。就这样,这家边防医院的护士女兵们,尽管离前线数百公里,也依然摆脱不了情感的战火硝烟。

  我与肖容的认识,纯粹因为是老乡,彼此都热爱文学。要上阵地了,我怕数十本文学书籍带进猫耳洞被老鼠咬烂,说好寄存在她那儿,下阵地来取。她欣然答应。送书的那个傍晚,我们在医院附近散步。一个男兵和一个女兵散步,羡煞了四周目光。肖容的头昂得高高的,看得出,她格外开心。

  我在食堂见到了肖容。她正忙碌,我说:“我们指导员出院了,我们快上阵地了。”

  肖容俊秀的脸上盛满吃惊,放下手中的活儿,久久地,只说了一句话:“给我写信。”

  是在傍晚进入阵地的。伪装车拉着我们朝老山疯了一般地跑,敌人的炮弹就在车屁股后边接连炸响,仿佛我们一停下来就会车毁人亡似的。

  “敌人为什么不打中我们呢?”

  “龟儿子敢?”老兵壮着我们新兵的胆。正说着,只见我方的炮弹就轰轰地飞过去了,在敌人的阵地上溅起团团火花。“看看,收拾龟儿子了!”

  我顿感热血沸腾。一下明白为何称炮兵“老大哥”了。有“老大哥”的雄起,还有啥可怕的?

  我们的阵地在老山半腰的新寨。我终于看到日思夜梦的猫耳洞了,上下两层如陕北窑洞,藏在齐腰深的荆棘丛和伪装网中,洞顶是工字钢,炮弹箱搭着两张床板,两人住一个洞。防御战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出征前,我们高机连已被改为军工——“老山骆驼”,负责向前沿送枪支弹药和生活补给。从此,陪伴我们的就是三大件:光荣弹、止血带和冲锋枪。

  没有报纸,没有收音机,只有层层浓雾和无限的寂寞,充斥在大脑的词语就是:潜伏哨、特工、堑壕、百米生死线、老虎口……

  “信来了!”这是令大伙儿最兴奋的声音。家信、慰问信、包裹,一次次点燃将士们的激情。

  清晨,一批弹药要在雾散之前送到七连,老虎口。连长挑选几个老兵,抓起背具,上去了。一个多小时回来,个个脸青面黑。弹药安全送到,可七连排以上干部讲解地雷知识时,被敌人一锅端了,脑袋削到了伪装网上……死亡就在身边,随时随地。那一天,大伙儿都在写信,都想把战争的亲历找人倾诉。

  我给肖容的信没有回音。

  之后的信仍然没有回音。写信托守备师的老乡去医院打听,说是她也上前线了。她在哪儿呢?

  直到一年后防御战结束,也没有联系上肖容,更无法去她们医院取书。我们是直接从前线班师回营的,与她远隔几千公里了。

  后来我上了军校,向她们医院打听,她已经退伍了。再后来我转业到报社,回家乡采访中,见到同团战友易雄。他提起肖容,在前线,他也认识她。

  易雄说:“听说她的境况不好,家庭战火不断,两口子又都下岗了,拖着一个儿子,过得艰难。”

  几经周折,我们在市郊找到了肖容家。低矮陈旧的老房,还是租的,屋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肖容瘦多了,脸色苍白,见到我们,没有惊讶,而是把脸埋在依旧齐肩的短发中,抽泣着。

  我不敢相信,我们上阵地不久,肖容也随医院组织的战地救护队到了我们师野战医院。我团七连被袭的那天清晨,她也上了老虎口,那天,我却没去……她给我写了许多封信,不见回音,后来等到我们撤防,她却收到一个包裹,里面全是她写给我的信!

  我震惊了,是谁这么做的?

  一切解释都是苍白的。肖容摇着头说她不想听到任何解释。我和易雄面面相觑,提出在生活上可以帮助她,也被她摆手拒绝了。

  分别时,她突然昂起头,擦干了眼泪,平静地说:“把你的东西带走吧。”她从里屋抱出了一个纸箱。

  打开,里面全是我的书。上阵地前,放在她那儿的书!原来她一直带在身边。

  我的眼泪,唰就滚出来了!

  [责任编辑:何光占hefang2955@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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