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雷山祖上在清末立过不小的军功，当时朝廷赏赐了雷家不少田产。由于不善经营，再加上兵荒马乱，偌大的产业渐渐败落下去，但老雷家在当地也是最富裕的人家。

　　雷山二十岁那年，母亲颧骨边长出一个硬硬的瘤子，就请当地最有名的医生医治。医生姓李，为人憨厚，时已年近古稀，人称李先生。李先生看过病情，慢慢捋着斑白的胡须，点头，继而摇头。雷山急忙询问原因。

　　李先生说，你母亲这病，采得慢，去得也慢，需要慢慢调理，你们有钱，难免心急，恐怕很难治愈……雷山急忙说，只要能治，再慢也行，我们听你的。

　　此后几年时间，母亲天天吃药，病情却时轻时重。药费很贵，雷山家的土地渐渐卖得只剩下几十亩薄田。这时母亲的病却突然加重了。这天，李先生给雷山母亲号过脉，长叹一声，起身离去。几天后，母亲在剧烈的疼痛中挣扎许久，长嚎一声，从床上猛地坐起，雷山急忙去扶，才发现母亲已经没了气息。

　　给母亲办过后事，雷山知道再也不能过游手好闲的日子，就拜师学起了中医。雷山学医，除了想养家糊口，还想了解一下母亲到底得了什么病。很快雷山知道母亲的病并不难治，只需十几味价格便宜的中药就能治好，可这么普通的病，那么高明的医生，怎么就治不好呢?

　　雷山长叹一声，认真做起了医生。

　　病人看病，有亲自上门的，也有请他去的。雷山只开方，不卖药。雷山看病仔细，开方实诚，从不与药铺合伙赚黑心钱。因为读过多年私塾，再加上悟性好，几年后，雷山的医术就已相当高明了。十几年后，医术已臻化神境，给病人看过病后，说三副药能好的，绝对不用四副。

　　曾有一个病人，得了怪病，全身脱皮，找过几位医生，吃过近百副中药，就是不见好转，来找雷山。雷山看过病人用过的一摞药方，从里面抽出一张，用笔一划，就给了病人。病人几乎哭着出来，以为自己的病没法治了。雷山急忙解释说这个方子很好，可惜一味药分量轻了。病人丈夫依旧不信。说这个方子已吃过几十副，根本不中用。雷山说，几十副都吃了，还差三副?来人郁郁而去。想不到三天后，病人的丈夫背着大箢箕，欢天喜地地前来感谢。

　　转眼新中国就成立了，村里办起了小学，因为附近读书人少，就让雷山做了代课教师。一段时间后，编制问题上级给解决了。这时，偶有找雷山看病的，只要有时间，雷山就不拒绝，从不索取任何报酬，人们都说雷山是好人。

　　转眼十几年过去了，国家发生了一场大运动。此前，雷山因为祖上是地主的原因，早被划成了地主出身。因为这个出身，雷山不能教学了，天天被拉去挨批斗，经常被打得遍体鳞伤。雷山哪里受过那种苦，就产生了寻短见的想法，几次上吊，碰巧都被人救了；几次服毒，刚把毒药放在嘴边，就被妻子一巴掌打掉了；几次跳崖，却仅仅摔断了一条腿。

　　一段时间后，家人见雷山心情平稳，就稍稍松了一口气。这天，村里来了个算命的，妻子就给他算了一下。算命先生越算，眉头皱得越紧，最后说雷山很可能会服毒自尽，叫她务必当心，于是家人的心再次绷紧，几乎不给雷山任何独处的机会。雷山多次自杀皆未成功后，就渐渐放弃了自杀的念头。他似乎也习惯了被批斗的生活。

　　那场运动结束后，雷山被摘掉了帽子，教师的身份也恢复了，国家还把十几年的工资都一齐补给了他。家人和雷山都高兴得不得了；因为雷山已到了退休年龄，不用再去上班，只消在家领工资就行了。雷山实在想不到辛苦一辈子，晚年还能碰上这等好事。

　　雷山在挨批斗的日子里落下了咳嗽的病根，身份恢复后就经常喝止咳糖浆。那天上午，雷山正和一群老乡在自家门口聊天，忽然咳嗽得厉害，就急忙回家，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瓶止咳糖浆，迅速扭开盖子，一口灌下。可是刚喝下，他就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圆睁了双眼，接着抽搐一阵子。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原来，糖浆瓶子里盛的是烈性农药。这药是几个小时前妻子用他喝过糖浆的空瓶子从儿子家倒回来的。本来，她是打算下午用农药去灭菜地里的虫子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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