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
杨靖宇在一棵大松树后与我们百十号人周旋，不时有人倒下。西谷太君命令我：“干掉他!”
我有把握撂倒那只驼鸟似的身影。我被编入快速挺进队，就在于我的枪法高超。可我的手居然微微颤抖起来。我在心里安慰自己——让他吃进我的子弹，我就可以荣华富贵了!
杨靖宇先是被他的老部下兼学生程斌逼入困境，后又被张奚若出卖陷入绝地。如果他死在我的手上，我就能抢得头功。鬼子来了，我不得不加入被称为汉奸的行列。混口饭吃。
终于，他又闪出身来。我射出了一串子弹，就见那个大驼鸟似的身影轰然倒下了。程斌随后也补了一枪。大家屏住气，慢慢围拢上去，看见他胸前鲜血洇洇。我很激动，我知道我摘得了头功。
奇怪，没有欢呼声，好一会儿，西谷太君竟然哭了。我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么大的事，自然引起了轰动。讨伐队的人当天便张罗喝酒庆功，我自然没拒绝。喝酒的有六个人，张罗酒局子的二孬让我说说当时的细节。
“正当杨靖宇闪身要反扑的一瞬间，我一个点射，齐刷刷地给他点在了胸口上……”我眉飞色舞，酒桌却突然间冷了下来，大家都看着我涨红的脸，谁也不说话。半晌，张奚若端着酒杯往我面前一掷，沉闷地说了声：“混蛋，不得好死!”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指谁，看其他人的脸色才明白是冲我来的。我懵了：“怎么，这个搅得大家都睡不好觉的人，让我解决了，你们……不高兴?”
依然没人说话，甚至有白眼向我扫过来。
那天的酒局不欢而散，我想不明白，去拉扯哪一个都不理我，都陌生人一样。我不能不犯嘀咕了，却猜不透大家的心思。
更让我猜不透的是日本人。他们在解剖杨靖宇时，竟然有几个人哭了。没人敢问为什么。一种不祥的感觉包围了我，神经不由得紧张起来。晚上睡觉，我偷着把手枪藏在被窝里，也睡不踏实，总害怕有人暗下毒手。
后来。听说日本人要给讨伐队评功授勋。奖励功臣去日本观光旅游。我总算松了一口气。我实在是想去日本开眼界。最高奖到底给了我，和程斌的一样。
我突然想明白了，这奖赏是块烫手的山芋，找队长表示不要。队长冷笑着问我：“怎么，你不给日本人面子?”
我张口结舌，冷汗直冒。大家这会儿却嘻笑着，鼓动着让我去领赏。大家说你为我们除去了心头之恨，这个头功就是你的，就别谦虚了。
我预感到自己要惹上麻烦。可不要，又不敢再去找队长说明理由，只好答应下来。事情的发展完全朝我期望的反向走。那天领回勋章，大家再次目光复杂地看着我。有人嘻笑着说：“老张，你真能耐啊，这样的头功都让你抢了，我们兄弟今后还怎么在日本人那里混啊?”
我又冒汗了：“弟兄们，可不兴这么说，灭掉杨靖宇，你们不也出过力吗?如果我不开枪，你们不也会抢着对他动手吗?”
大家冷着脸不说话。
我从赵廷喜面前走过：“杨靖宇如果不向你问路，被你告发，会被追得没退路吗?”赵廷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未置可否。
我又把眼睛看向张奚若：“没有你带着九千块抗联经费，带着那些机密文件投降，杨靖宇的秘密营地会给端了?没了营地，杨靖宇会像穷寇一样被我们追吗?”张奚若白我一眼：“跟我关系不大，主要还是你关键时刻的射杀。”
“就是!就是!”他的话居然得到大家的响应，并且有人带头鼓起掌来。我知道自己彻底孤立无援了。我愤愤地走出了讨伐队。
晚上，我把二孬两个把兄弟叫到了家里：“我们得商量个对策。”
“什么对策?”二孬他们大眼瞪小眼，紧张兮兮地望着我。
我瞪大眼睛：“就是我们得放出风去，说杨靖宇是自杀的!”见他们两个还不太明白，我只有照直说了：“不这么说，我们的日子就不会好过。杨靖宇死了，我们没啥用了。日本人还会像从前一样待我们?这样的头功让我们太显眼了，万一有人落井下石。我们必受排挤，得拧过这股劲儿来!”
于是，从那天起，我们有意识地散布杨靖宇死于自杀的消息，一段日子后居然很有效果。甚至，日本人在他们的资料处理中，也没具体点明谁是凶手。他们的模糊处理方式，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挺起了腰板。尽管还有人不尿我，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天我去找二孬两个把兄弟。他们陌生人一样地看着我，好一会儿，二孬黑紫了脸，咬牙切齿地踹了我一个跟头：“妈的，好端端吃香喝辣的日子，硬让你这贪财狗给毁了!滚……别再让我们见到你!”
我成了丧家犬。小鬼子也不拿我们当人，我和程斌最后都没去成日本。只是场面上小鬼子表扬了我们几次。讨伐队的其他人从此与我形同陌路。不过这样一来，我反而踏实下来。后来，小鬼子完蛋了。我辗转多年，杨靖宇的人最终放过了我，倒是程斌等人被处决了。
早前，我一直称呼杨靖宇为大老杨，很亲切。其实，我也就是混口饭吃呗。
